年初三,京中的雪终于停了。晨光熹微时,李靖澜乘着公主府的马车碾过未融的积雪,缓缓驶向宫门。
宫墙下的积雪被宫人们扫得干干净净,朱红的高墙,在阳光下鲜艳得刺眼。
她此番入宫并未提前知会宫中,李豫在太后处,二人见到她时眼中难掩惊诧。
“云仙给皇叔请安,给皇祖母请安。”李靖澜盈盈下拜,粉色宫装在地板上绽开。
“快起来。”李豫亲自上前扶她,声音里尽是关切,“朕不是传旨让你好生将养,不必急着入宫?这数九寒天,你这身子骨怎么经得起折腾?”他转头吩咐,“魏千,给公主看座,再添个手炉来。”
李靖澜唇角浅笑:“皇叔赐的千年人参,皇祖母赏的雪莲灵芝,把云仙这身子都补过头了,现下好着呢。”
“澜儿,过来让祖母瞧瞧。”
李靖澜缓步上前,太后太后颤巍巍伸出手,抚上她的面颊,“是看着比年前精神些了,公主府的太医该赏。”
李豫忽然道:“你的身子亏空的厉害,可大意不得。陆冕到底年轻,不若朕再派个老太医去你府上?”这话听着是关心,却好像打着他自己的算盘。
李靖澜心头一凛,多一位太医,她眼下没有那么多精力去应付。她轻笑道:“皇叔不知,陆太医那张脸可比太医院那些老头子看着舒心多了。”原本是句戏言,却没想到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太后面露伤感:“澜儿长大了,这几年……早到了该议亲的年纪了。可有中意之人?无论是谁,皇祖母替你张罗。”
李靖澜指尖微微一颤,倒忘了还有这个茬等着她。她根本无心男女之事,况且她眼下的那些筹谋,身边断不能再多一个碍事之人。
“皇祖母,”她声音微哑,“云仙这副身子……您许是听太医说过,这样的缺陷谁能真心接纳我呢?”她长睫垂下,声音渐低,“云仙实在不愿在此事上多发感伤,等调养好些再言其它吧。眼下,只能辜负皇叔和祖母的关心了。”
“你这孩子,胡说些什么!太医院的太医们必定能为你调理好,你放宽心。上元佳节,皇上和哀家要去护国寺祈福,哀家在佛祖面前替你好好拜拜,定能达成所愿。”
李靖澜还未回应,李豫倒先急上了:“母后,云仙这身子实在不宜劳动过度,既已拜了年,便早些出宫回去歇着吧,皇后那也不必去了,朕会同她说。”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李靖澜一眼,“你且回去好好养着,至于其它事不必往心里去,有朕在,无人敢轻视了你。”
李靖澜心中暗自冷笑,他是多怕太医将她调理好了,日后留下血脉。
既然李豫已经赶客了,那她也没必要多留。不必去见皇后倒合了她的心意,看到郑毓凝那张假面,她便觉得恶心。
刚刚太后提到了上元节祈福之事,上元节,那可是个好日子呢~
回府路上,李靖澜本想去看看外祖父和外祖母,快到萧家时又生生折了回去。如今这情境,还是不要去给他们徒添伤感了。元国公府她也未去,便如李豫所愿,老老实实在府中将养着吧,谁都不见才能让他放心。
原本这个年节便这样平平淡淡的过了,谁知初八一过,隔壁侯府的鼓乐声便如潮水般涌入公主府的朱墙,搅得李靖澜心烦意乱。她让岁喜出去打听了一番,过些日子便是顾圻安十八岁生辰,镇远大将军顾承峪年前打了一场胜仗,圣上为嘉奖顾家,要为顾圻安大办。
十八岁啊……正是该建功立业的年纪。若未入京,他本该在边关纵马挽弓,如今却要在这锦绣牢笼里虚度年华。她抬眼望向窗外,侯府飞檐上的积雪映着日光,刺得她眼睛微微发疼。恍惚间,她忽然忆起了那日梅园中翻飞的红绸。
“听说,皇上特准顾小侯爷的姐姐入京陪他过生辰呢!”岁喜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兴奋。
姐姐?李靖澜想起密室中关于顾家的信息。顾圻安的姐姐顾元缨比他年长四岁,自小跟随顾承峪在军中历练。顾圻安入京时,顾承峪为顾元缨求了个校尉一职。虽然官职不大,但却是天家承认的大宸第一位女将军。
李靖澜当时看到这,心中只有唏嘘,顾家满门忠烈,到头来竟要用儿子的自由,才能换来女儿一个正经军职。顾圻安原本也该是驰骋疆场的“顾小将军”,如今却只能做流连花丛的纨绔侯爷。不知这笔账该算在谁的头上。
顾元缨既要入京,不知她有没有机会一睹这位女将军的风采。
“岁喜,去将陆太医请来,既是顾小侯爷生辰,本宫岂能没有表示?”她唇角挂着一抹笑意,不知道顾圻安看到她的礼,会有多“高兴”。
正月十一,顾元缨入京这日,整个京城都躁动起来,圣上一早便派了兵部侍郎卢乃非和礼部侍郎季清远到城门迎候。天刚放亮,街市上便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李靖澜早早订下了观凤楼最好的雅座,这里视野极佳,能将城门处的动静尽收眼底。
观凤楼位于京都最繁华的城中心,每年春闱放榜,此处便是京中贵女的“猎场”,多少新科进士在此处被相中,转眼就成了某家的乘龙快婿。今日倒是清净,只有几位白发老者在窗边对弈,想来对顾家军的风采并无兴趣。
李靖澜倚在雕花栏杆旁,听着楼下街市热闹的议论声,连贩夫走卒都知晓顾家军的威名。她垂眸轻笑,这些百姓倒比朝堂上那些衣冠禽兽更懂忠义二字。
茶已续了三道,城门处仍不见动静。
但却在街道上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