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内气氛骤然一凝。
“李靖澜!你什么意思?”顾圻安拍桌而起,气急败坏。
李靖澜慢条斯理拨弄着茶盏:“本宫见侯爷面色青白,倒像是……虚过了头。”她抬眸,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毕竟本宫这公主府与侯府同在一条街上,本宫怕哪天打平昭侯府门前路过,沾染上不干净的东西。”
“你!”顾圻安打翻了茶盏,“公主还是多操心自己吧。”他起身欲走。
“这妆粉匣子侯爷还是带回去吧,本宫嫌脏。”
“呵。”顾圻安突然变了脸色,他打开妆粉匣子,将妆粉倒扣在了石桌上。
报复完,他心情很好:“乔一、孟九,咱们走!”
乔一和孟九对视了一眼,快步追向顾圻安,主仆三人很快不见了踪影。
玉婵用袖子替李靖澜挡住随风飘起的妆粉,心中不忿:“顾小侯爷这般放肆,殿下才刚养好身子,他便来寻衅。不如……咱们去求求太后,往后禁止他来公主府。咱们与平昭侯府离得这般近,若他三天两头来闹,咱们如何受得住?”
李靖澜淡淡道:“不必因这种小事去给皇上和太后添乱,他们须得顾及顾大将军和顾家的颜面。”
“顾大将军在边关浴血杀敌,顾小侯爷却在京中流连花楼妓馆,不知顾将军知道了,心里是何滋味。”
“旁人的家事,何须咱们操心?”她缓缓起身,语气倦怠,“都回吧,兴致全被他搅了。”她侧眸看向一旁的陆太医,“陆太医也请回吧,那支血参还请陆太医辨辨真假,若能用便收着吧。”
“是。”
今日这场交锋,看似剑拔弩张,实则各有所得——顾圻安确认了她安然无恙,而她,亦看出了他的急切。
那西域血参多年前她在贡品中见过一株,听闻百年才生一株,极为难得。顾圻安打开盒子时她瞧了一眼,应是真品。这样的宝贝如今连宫中都没有,听闻这些年顾圻安外祖的生意做到了外邦,这血参想必是顾家送进京的。他将这样的宝贝和“脏东西”一起拿出来,倒不怕被她一起扔了,该说他心大还是心细呢。
这样的难得之物拿来送她补身子,不知在她身上寄予了多少厚望。
他的眼光倒是不错。
烛火摇曳,映照着李靖澜的身影。不去密室的夜晚竟显得格外漫长,这些日子在榻上休养,躺得骨头都倦了。眸光扫过屋内,墙角的那把琴抓住了她的视线,自她搬入公主府那把琴便放在那里。
她缓步走近,指尖轻轻抚过琴身。这把琴是复刻的,形制、纹路、甚至琴尾那道细微的裂痕,都与记忆里分毫不差。可它却不是原来那把。
她的琴,早已埋葬在了重华宫的烈火之中。
这把复刻的琴能出现在这里,除了李豫不会有第二人做到。她倒没这么大面子,不过是因为原物曾是萧清婉的遗物。
李豫这个人啊,连故作深情,都显得如此可笑。
“玉婵姑姑,搬上这把琴,咱们去院中坐坐。”
月色如水,竹影婆娑。李靖澜端坐在琴案前,指尖微微一动,琴音惊起树上栖息的雀鸟。前世被困于重华宫那几年,只有琴与她为伴。重活一世她已许久不曾抚过琴,李衡曾为她请来天下最负盛名的琴师教授琴艺,每次琴音起,李衡便满目感伤,只因他深爱的那个琴艺冠绝京华的女子已不在。如今她的琴音再起,最爱听她抚琴的父皇也已不在。
风声凝滞片刻,清泉般的琴音缓缓流淌。李靖澜眉目低垂,掩住了眸中的情绪。那些无人言说的思绪融入琴音中,在夜空中回荡,与月色融为一体,清冷悠远。
琴音一顿,她的手指停在琴弦上微微颤抖。
玉婵见她满目伤感,便上前道:“公主,外面凉,咱们回去吧。”
“许久不曾抚琴,生疏了。”
“公主的琴艺仍如几年前那般,并未……”玉婵的话到了嘴边又压了回去,怎么可能未变呢,公主的心境相较从前天差地别。
李靖澜握过玉婵的手:“走吧。”
夜风穿过主仆二人相携的背影,留下一片寂寥。
休养了一月未去密室,李靖澜早已按捺不住,她心中焦急,想快些突破,才好实施她的下一步计划。等身子完全养利索了,她便整夜都在密室中刻苦用功。
秋去冬来,密室的石壁布满了剑痕,她的武功也足以自保。
连着下了两日大雪,京城一片白茫。
李靖澜站在元国公府的梅园中,望着枝头破雪盛放的红梅出神。她今日身着一袭月白色袄裙,外罩一件粉色棉絮斗篷,单是站在那儿便清丽动人。自从不再装病后,她的气色一日好过一日,此刻站在雪地里,倒与那树上的红梅不分颜色。
今日元国公在自家梅园中设赏梅宴,广邀官眷,李靖澜自在其中。这种场合人多眼杂,原本她想推了去,却又想着已许久未见京中那些热闹,也该去他们眼前逛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