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顾廷川出了门,姜宪立即撑开伞迎上去,将伞遮在顾廷川身上,“大人,回户部吗?”
“嗯。”
马车驶离内阁衙门,走上官道,一路向北,却没去户部,转而在一处僻静的门院前停下。
听到马场道声音,里面已有人将门打开。
顾廷川带着姜宪走入院内,步入正厅,看到才刚见过面的包正德。
顾廷川朝他拱礼道:“多谢包大人刚刚仗义执言。”
包正德回礼道:“份内之事。”
清石县的具体情况是顾廷川派人查的,只不过是在合适的时机交到了包正德手上,再让他在合适的时机说出来。
两人落座,包正德道:“老夫一直想当面跟顾大人说一声,小女之事,多谢顾大人了。”
“包大人言重了,顾某应该做的。”
包正德的女儿包锦欣之“死”就是顾廷川克妻传言的开端。
当时,顾廷川直觉包锦欣的死有蹊跷,于是派人暗中调查。发现包锦欣不是死了,而是失踪了,可是婚期将近,包家又变不出一个大活人来给顾廷川,只能谎称她突发恶疾死了。
包正德不是傻子,他知道瞒不住顾廷川,私下找他和盘托出他女儿并没有死,希望他不要声张,违抗皇命是要杀头的,包家承担不起。
女儿失踪,当爹的却只想一味遮掩,这不对劲。
果然,不久之后,顾廷川查到包锦欣曾与一男子有私情,她不是失踪了,是和情郎私奔了。
包正德估计是有所察觉,才不敢声张。
送上门的把柄,哪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顾廷川不仅答应了,甚至做得更多,把那小两口妥帖地安排在一个地方,舒舒服服地过他们的小日子。
包正德叹了一口气,“顾大人卓然君子,国之栋梁,是小女没福气。”
“包小姐得遇良人,远离京城,避开纷争,安享时光,才是真正的有福之人。”
包正德哈哈一笑,“顾大人说的是。”他起身走到门前,正色道:“眼下朝堂上,左仲秋一呼百应,解决一个马宇寰,恐怕只是杯水车薪啊。”
顾廷川起身走到他身边,“徐徐图之。”
包正德侧过身,仔细审视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不急不躁,处变不惊,能屈能伸,绝非池中之物,他能预感到,此人必将代替左仲秋成为大晟朝廷的肱骨之臣。
他感叹道:“朝堂有顾大人,是社稷之福,百姓之福。”
“大人谬赞。”
见完包正德,还要到户部点卯。
进了值房,家里的小厮看到他,手脚利索地给他布菜。
顾廷川平日里行止有度,事必躬亲,与公牍之事丝毫都不曾懈怠,以往这个时辰都是在值房处理政务,今日不知怎的来迟了,小厮没估算好时辰,饭菜已经凉了。
他一边布菜,一边小心地观察着顾廷川的神色沾沾,战战兢兢,生怕顾廷川因饭菜不合口露出不快,责罚于他。
好在顾廷川没有发怒,神色如常地吃完了饭。
小厮快速地收拾好碗筷,放进食盒,躬身退了出去。
走到外面,他才深深吐出一口气。他是第一天干这个活,原来负责给顾大人送饭的小厮告假了,他临时补了缺。
他见过很多当官的人,大多满脸横肉,一脸刻薄相;或眼高于顶,对他们这些下人呼来喝去。
但这位年轻的首辅大人与其他的官老爷们很不一样,但具体怎么不一样,他也说不出来。
临走时他看了一眼巍峨的衙门大门,不着边际地想,这官老爷也没那么好当,一口热饭都吃不上。
此念一出,他又在心里嘲笑自己,连自己的五脏庙都填不饱,操心什么官老爷的事。
窗外的雨丝细密如针,斜斜地织就一片朦胧的帘幕。檐角的铜铃在风中轻轻摇晃,发出细碎的叮当声,却不曾惊醒案前专注的人。
顾廷川端坐在书案前,手中的狼毫在宣纸上沙沙作响。
一阵风裹着雨丝从半开的窗棂间钻进来,带着潮湿的寒意。顾廷川下意识地拢了拢衣袖,却并未起身关窗。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案上的公文上,眉头微蹙,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姜宪拿来一件披风披在顾廷川身上,“大人,怎么了?”
顾廷川摇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已经是春末了,双江陂来的奏折上说,为防范夏季同水河水患,请朝廷拨钱修建堤坝。
双江陂地处同水河下游,沃野千里,水路四通八达,漕运便利。可一旦上游发大水,双江陂的千里良田就会瞬间变成一片汪洋。
修堤,谁能担此重任?
顾廷川在纸上写出几个人名,又一一划去。
此人不仅要有真才实学,还要品行端正,不会和当地官员一起借此中饱私囊,盘剥百姓。除此以外,还要行事果敢,性格刚烈,否则无法摆脱朝中势力的掣肘,有力使不出。
他暂时想不出合适的人选,只好先按下此事。
修堤,需要花多少银子呢?
年前陛下要修建行宫,户部已经拨出去一笔银子,眼下清石县的旱灾严重,粮食,医药,还需要一大笔银子。
需要钱的地方那么多,户部眼下调不出足够的银子修一条新的大坝,若在双江陂原来的堤坝上修补固然省钱,可明年势必还要返工。
顾廷川执笔写下一封新的奏折,从堆积如山的公文中挑出几份,“这封送到宫里,这些送去给高大人过目。”
随侍的官员轻声答应,捧着公文出去了。
雨声渐密,打在院中的芭蕉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顾廷川终于搁下笔,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他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外面朦胧的雨幕。远处的山峦隐在雨雾中,只余下一片青灰的轮廓。
姜宪走到顾廷川身边,“大人,时辰不早了,该回府了。”
顾廷川点头,理了理衣摆,转身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