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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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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阵沉默。山风带来远处松涛的低语。

就在李沉燕以为话题已经结束时——

“……讨债……” 陈锈笙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更轻,更飘忽,如同梦呓。但那两个字,却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刺入李沉燕的耳膜。

李沉燕猛地看向他。

陈锈笙依旧闭着眼,靠在阳光里,神情平静得近乎安详。仿佛刚才那两个字,并非出自他口。

“讨债……是要流血的。” 他极其缓慢地、一字一顿地补充道。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却带着一种洞穿世事的、冰冷的清醒。每一个字都像从深渊里捞出来的冰渣,带着血腥和死亡的气息。

他说完这句话,便彻底沉寂下去。仿佛刚才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去陈述一个不言自明的真理。只有胸膛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药碗被轻轻搁在回廊边的石墩上,发出细微的磕碰声。碗底残留的深褐色药渣,在阳光下散发着浓烈的苦涩余韵。

李沉燕僵立在原地,仿佛被陈锈笙那句轻飘飘的“讨债……是要流血的”冻结了血液,钉在了这午后温暖的阳光里。寒意如同跗骨之蛆,沿着脊椎疯狂蔓延,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他看着藤椅上那张沐浴在金色光晕中、却苍白平静得如同冰雕的侧脸,那平静下透出的、洞穿世事的冰冷清醒,比任何歇斯底里的诅咒都更令人心悸。

阳光慷慨地洒满回廊,驱散着山谷清晨的微寒,却丝毫暖不进李沉燕此刻的心。他下意识地攥紧了腰间内衬下那块冰冷的铁牌,坚硬的棱角硌着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这痛感像一道电流,刺穿了瞬间的僵直与寒意,点燃了眼底深处那破釜沉舟的决绝。

血?

他这条命,本就是陈锈笙用那截锈刃从鬼门关里抢回来的,是神医谷的针药从“七杀透骨钉”的毒牙下硬生生拽回来的!若讨债的路上注定要尸山血海,那便……

李沉燕的眼神如同淬火的重剑,在阳光下折射出冰冷而炽烈的锋芒,无声地投向山谷之外那未知的、血雾弥漫的江湖。

“李少侠。”

一个清朗沉稳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李沉燕猛地回神,迅速收敛了眼中翻腾的戾气,转过身。卢先生不知何时已站在回廊尽头,依旧是那身素净的靛青长衫月白罩袍,面容平静无波,深邃的目光淡淡扫过藤椅上闭目养神的陈锈笙,又落在李沉燕身上。

“卢先生。” 李沉燕微微颔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随我来。” 卢先生没有多言,转身向另一侧通往药圃的小径走去。他的步伐依旧沉稳,悬壶杵并未在手,但每一步落下,都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仿佛与这山谷的呼吸融为一体。

李沉燕最后看了一眼阳光下沉寂的陈锈笙,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思绪,跟了上去。

小径蜿蜒,穿过一片生机盎然的药田。空气里弥漫着浓烈而复杂的药草清香,混杂着泥土的湿润气息。各种李沉燕叫不出名字的奇花异草在精心规划的畦陇间蓬勃生长,叶片在阳光下闪烁着油润的光泽。几个穿着青灰色短打的药童正埋头侍弄着药草,动作轻快熟练,看到卢先生走过,都恭敬地停下手中的活计,无声行礼。

卢先生并未停留,径直走向药田深处一栋更为僻静、被几丛高大翠竹掩映的木屋。这木屋比李沉燕他们住的更为简朴,也更显古旧,散发着淡淡的木材陈香和药气沉淀的味道。

推开虚掩的木门,一股更为浓郁、带着岁月沉淀感的药香扑面而来。屋内陈设极其简单,一床,一桌,一椅,四壁皆是顶天立地的药柜,密密麻麻排列着无数小小的抽屉,每个抽屉上都贴着泛黄的古旧标签,字迹工整娟秀。阳光透过竹叶缝隙,在屋内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

卢先生走到屋子中央那张巨大的、打磨得异常光滑的乌木方桌前。桌上别无杂物,只放着一只通体漆黑、造型古朴的陶罐。他示意李沉燕在桌旁的竹凳上坐下。

“你的毒,” 卢先生开门见山,声音平静无波,“‘七杀透骨钉’的阴毒已侵入心脉经络,如附骨之疽。神医谷的‘九转还阳散’和金针封穴,只能暂时压制,延缓其爆发侵蚀的速度,如同在溃堤之上筑起一道随时可能崩塌的沙坝。”

他深邃的目光落在李沉燕脸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若不解毒,三年之内,毒力必会冲破封锁,届时毒气攻心,神仙难救。”

三年!

李沉燕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下意识地抚向左肩胛下方,那里被层层包扎,外表看似平静,内里却蛰伏着致命的阴寒。三年……这时间,短得如同指间流沙!

“如何解?” 李沉燕的声音干涩,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他不由自主地看向门外,回廊的方向。陈锈笙……他那破败的身体,又能撑多久?三年?恐怕都是奢望!

卢先生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走到那排巨大的药柜前,动作极其精准地拉开其中一个不起眼的抽屉。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辛辣、腥甜、草木清苦等多种矛盾气息的药味瞬间弥漫开来,比之前任何一味药草的气息都要浓烈霸道,甚至带着一丝令人不安的腥气。

他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巴掌大小、通体乌黑、触手温润的玉盒。玉盒表面没有任何纹饰,只有岁月留下的温润光泽。他回到桌前,将玉盒轻轻放在乌木桌面上,与那只黑色陶罐并排。

“此毒阴诡霸道,解药所需之物,亦是世间罕有奇物,且炼制之法凶险异常。” 卢先生的声音依旧平稳,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沉重,“其一,需以三百年份以上的‘血纹地精’为主药,取其至阳至纯的土行元气,中和阴毒寒性。” 他指了指那只黑色陶罐,“罐中所封,便是此物。”

李沉燕的目光落在那只毫不起眼的陶罐上。血纹地精?他从未听过此物之名,但“三百年份”和“世间罕有”这几个字,已足以说明其珍贵程度。神医谷果然底蕴深厚。

“其二,” 卢先生的目光转向那只乌黑玉盒,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是敬畏,又像是惋惜,“需取‘玄煞盟’秘制‘蚀骨散’的核心毒引——‘九阴冰魄蝎’的尾钩毒囊一枚。”

“什么?!” 李沉燕瞳孔骤然收缩,几乎失声!他猛地看向卢先生,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九阴冰魄蝎!蚀骨散的核心毒引!

破庙里那些强行灌入脑海、属于陈锈笙的记忆碎片瞬间翻涌,丹田被那阴寒毒力寸寸侵蚀、碎裂时那撕心裂肺、生不如死的剧痛,正是这蚀骨散,正是这九阴冰魄蝎的剧毒,废了陈锈笙武功、将他打入地狱深渊的元凶之一!现在,竟然要用这毒物的毒囊,来解自己身上的“七杀透骨钉”?!

这简直……荒谬绝伦,充满了命运最恶毒的嘲弄。

“蚀骨散虽非‘七杀透骨钉’的直接解药,但二者同源玄煞盟最阴毒的‘九阴’一脉,毒性相生相克,以毒攻毒,方有一线生机。” 卢先生似乎早已预料到李沉燕的反应,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只是平静地陈述着残酷的事实,“九阴冰魄蝎,生于极阴极寒之地,数量稀少,踪迹难寻,其尾钩毒囊更是玄煞盟炼制核心毒药的命脉所在,看守之严密,可想而知。取此物,无异于虎口拔牙,九死一生。”

卢先生的目光再次投向屋外,仿佛穿透了木屋和翠竹,落在回廊下那沐浴在阳光中、却如同沉睡着死亡的苍白身影上。“况且,玄煞盟与陈锈笙之间的血海深仇,想必你也已知晓一二。此物,不仅关乎你的性命,更是……” 他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但未尽之意已如重锤。

李沉燕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他死死盯着桌上那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乌黑玉盒,又看向那只装着“血纹地精”的黑色陶罐。一股混杂着愤怒、荒谬、冰冷和决绝的情绪,如同狂暴的漩涡,在他胸中疯狂冲撞。

取九阴冰魄蝎的毒囊?向玄煞盟讨要废掉陈锈笙武功的毒引?!

这何止是虎口拔牙!这简直是将自己主动送入那血海深仇的漩涡中心,在仇敌的心脏上剜肉。

是为了解自己身上的毒?更是为了……替陈锈笙讨那笔血债,

“其三,” 卢先生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李沉燕翻腾的思绪,将他拉回更加冰冷的现实,“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即便集齐了这两味主药,也需辅以神医谷秘传的‘九转还阳丹’丹方,再配合我以金针渡穴,引导药力,逆转阴阳,强行拔毒。此过程凶险异常,稍有不慎,药毒相冲,便是经脉尽断、爆体而亡的下场。” 他的目光落在李沉燕脸上,带着一种洞悉生死的平静,“此丹炼制,耗材耗时,更需天时地利人和。即便一切顺利,成功之机,亦不足三成。”

不足三成。

三个字,如同三座冰山,轰然压在李沉燕心头。前路荆棘密布,虎狼环伺,即便侥幸闯过,等待他的,依旧是一场胜算渺茫的生死豪赌。

屋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只有窗外风吹竹叶的沙沙声,和药柜深处散发出的、沉淀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复杂药香,无声地流淌。乌木桌上的黑色陶罐和乌黑玉盒,在斑驳的光影里,如同两座沉默的墓碑,一座通往渺茫的生路,一座通往必死的深渊。

李沉燕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只乌黑玉盒上。玉盒表面温润的光泽,此刻在他眼中却如同凝固的毒血,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九阴冰魄蝎……蚀骨散……陈锈笙丹田碎裂时那无声的嘶吼和绝望的眼神……

他猛地闭上眼,牙关紧咬,下颌线绷得如同刀削斧刻。再睁开时,眼底翻腾的所有情绪——震惊、荒谬、恐惧——都被一种近乎燃烧的、玉石俱焚般的决绝所取代。

“血纹地精,在罐中。” 李沉燕的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滚烫的熔岩里淬炼出来,带着灼人的分量。他指向那只黑色陶罐。

卢先生微微颔首。

李沉燕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利箭,转向那只乌黑玉盒:“九阴冰魄蝎的毒囊,” 他顿了顿,一股冰冷的、带着血腥气的杀意不受控制地从齿缝间溢出,“我会取来。”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慷慨激昂。只有一句简单到近乎冷酷的陈述,却蕴含着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力量。

卢先生平静地看着他,深邃的眼眸中映着李沉燕此刻如同出鞘凶刃般的身影。那目光里没有赞许,没有担忧,只有一种看透世事的苍凉和洞明。

“至于那不足三成的生机……” 李沉燕的嘴角扯出一个近乎狰狞的弧度,带着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惨烈,“我这条命,本就是捡回来的。赌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猛地攥紧了腰间内衬下那块冰冷的铁牌,坚硬的棱角深深嵌入皮肉,带来尖锐的痛感,却也让他的眼神更加冰冷锐利,如同雪原上盯住猎物的孤狼。

阳光透过竹叶缝隙,在乌木桌上投下跳跃的光斑。黑色陶罐与乌黑玉盒并排而放,如同命运天平上两端最沉重的砝码。药香沉凝,山风呜咽,仿佛在为这即将踏上的、浸满鲜血与未知的征途,无声地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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