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既定,初羽便装作浑然不知的模样,与卓清并肩穿过人群。
她目光平视前方,步履沉稳,仿佛对周遭灼热的视线毫无察觉。连榆林和桑桑也不去分给一个眼神。而榆林和桑桑的目光却如影随形,紧紧黏在二人身上,直盯得卓清后颈发凉,如芒在背。
他忍不住侧首看向初羽,却见她神色自若,甚至在与那两位女兵擦肩而过时,还微微颔首致意,仿佛真的只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一点破绽都不曾有。
卓清心中蓦地涌起一股钦佩之意,眼底不自觉地染上几分欣赏。
“我原以为你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他低声感叹说,“如今看来,当真是大错特错了,你比我要强得多。”
初羽闻言轻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确实是这样,我和你们这些神仙相处下来,倒觉得你们单纯得可爱。你该不会是天界最傻的那个,被人诓下凡间的吧?”
“胡说什么!”卓清顿时语塞,耳尖微红,只是这一次是被气的,“天界秩序井然,各司其职,岂会有人行此等龌龊之事诓骗别人?”
初羽不以为意地耸耸肩,满不在意道:“玩笑罢了,别太在意。”
可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卓清心头莫名烦躁,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都不自在起来,因为他心里也觉得,初羽所说的并不是玩笑。
话音未落,初羽突然驻足。月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轮廓,在她睫毛下投下一片阴影。
“卓清仙君,我有事想要请教。”她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你可知道人间最可怕的,从来都不是明刀明枪?”
卓清一怔。初羽已转身继续前行,绣着暗纹的衣袂在风中翻飞,像只振翅欲飞的蝶。
“这些人就像元宝一样。”初羽的声音飘散在夜色中,“表面恭顺,背地里却能让大将军蒙冤入狱,我也明白,这其中肯定不是他自己可以做到的,皇上的心意才是最重要的,除了皇上,朝中也有许多人想要大将军死。”
远处传来打更是声音,卓清望着初羽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个看似柔弱的姑娘,骨子里却藏着比谁都通透的清醒。他快步追上:“所以你才要等?”
初羽唇角微扬:“是,因为我清楚这些事情并不是只有元宝一个人,我在等一个最恰当的时机,让所有魑魅魍魉都无所遁形。”
也许是刚才谈论的内容太过于严肃,初羽也不再继续,她忽然指向宫墙外的一株老梅,“瞧,要开花了。”
卓清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黝黑的枝干上,几点红蕊正倔强地探出头来。在这深宫寒夜里,显得格外灼目。不知不觉竟然已经初冬了。
“我们走吧。”初羽拢了拢衣襟,“明日还有场硬仗要打,早些回去休息。”
她的身影融入夜色,唯有腰间短刀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卓清站在原地,突然有一些明白了这个小姑娘为何在哪里都能吃得开是原因了。
第二日的朝霞尚未染红宫墙,一个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的消息便传遍了宫廷。
新帝病倒了。
这些事情本来与初羽无关,偏生那朱漆描金的诏令越过重重宫门,径直递到了她的手中。
面对初羽说找另一个人一起去的请求,宣旨太监低垂的眉眼间藏着说不清的深意:“陛下独召姑娘一人。”
踏入寝殿的瞬间,浓重的药味便如实质般压来。初羽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看见层层纱幔后,那个昨日还执剑而立的身影,此刻正如褪色的绢花般萎在龙榻上。小宫女手中的药碗升起袅袅白雾,将新帝苍白的脸色映得愈发透明。
“殿下,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会病的这样重?”初羽喉头一紧。不过一夜之隔,那个在血火中依然挺直脊背的公主,竟已憔悴如风中残烛。
新帝抬眸时,眼底闪过一丝初羽熟悉的倔强。“是小雨来了。”她试图直起身子,锦被滑落间露出单薄的肩膀,“大家都退下吧。”
待宫人们鱼贯而出后,那强撑的气势顿时散了三分。
初羽一个箭步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新帝,触手之处尽是冰凉的冷汗。“我没事,只是昨日见血太多,老毛病了。”新帝摆摆手,唇角勉强勾起的弧度像把钝刀,生生在初羽心口磨出血痕。
初羽的目光黯了黯。这个所谓的老毛病,还是因为新帝小时候遇到了一场宫变,当时皇后拼死保住了她,可是她之后便不能见血了,否则轻则受惊,重则病倒。
可是身为皇子皇女,定然不可能留下这样的把柄给别人,所以新帝一直不停的训练,现在早已不明显了。再加上昨日宫变明明伤亡寥寥,眼前人病得这样重,怕是那柄刺向先帝的剑,终究还是刺穿了自己的心。
初羽的指尖触到新帝手腕时,不由得一颤,那肌肤滚烫得吓人,却又在表层凝着一层薄汗。
“殿下发热了。”她低声道,目光却不经意瞥见对方袖口下蜿蜒的旧疤,那些淡粉色的痕迹如同蛛网,密密麻麻爬满了纤细的手腕。
新帝倏地抽回手,宽大的龙纹袖摆如垂落的帷幕,将那些不堪的秘密尽数掩去。“不过是些陈年旧伤。”她别过脸去,窗外的晨光斜斜切过她的侧脸,在眼睫下投下一片青灰的阴影。
初羽的眉毛拧成一团,“殿下,你......”
新帝打断她的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玉镯,“说说元宝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