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城郊野,乌云如墨块堆叠,沉甸甸地压向大地。
昭阳缩在小巧的青铜轺车里,浅绯色的小曲裾深衣绣着胖乎乎的玄鸟纹样,粉白相间的衣摆随着车身摇晃轻轻摆动。
她用肉乎乎的小手紧紧攥着车舆边缘,珍珠发绳扎起的双丫髻随着颠簸晃来晃去,末端缀着的小铃铛发出细碎声响。
暴雨如注,豆大的雨点砸在车篷上砰砰作响。
系统提示,“特制佩剑在附近投放。”
“什么?”
“请宿主注意查收。”又陷入了死机状态。
当轺车在泥沼中剧烈倾斜时,小姑娘吓得"呀"地叫出声,绣着云纹的小袖口滑落,露出腕间父王赐的螭龙银镯。
就在这时,她透过被雨水糊住的车帘,望见那个浑身血污的少年——墨色深衣破成布条。
墨家人。
"公主别动!"
蒙毅的声音裹着风雨传来。
这位青年将领翻身下马,玄色短甲上的兽首护肩还挂着水珠,他伸手想拦住掀帘的小公主,却见那双沾着胭脂渍的小手已经探了出去。
昭阳不管,踮着脚摸到少年胸前的青铜佩,突然像被蛰了般缩回手。
痛袭来的瞬间,她仿佛看见,胡亥在血泊中哭泣,而扶苏哥哥被父王的剑抵住咽喉......
小姑娘眼眶瞬间通红,泪珠在睫毛上打转。
"带他回宫!"
她奶声奶气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急得跺脚时绣鞋上的玉铃铛乱响。
慌乱中扯下腰间的珊瑚珠串,那是赵太后留给她的生辰礼:"用这个换太医令不说话!"
蒙毅望着掌心被雨水打湿的珊瑚珠,又看看小公主倔强抹眼泪的模样,最终单膝跪地接过珠串。
他小心地将浑身是血的少年横放在马背上,余光瞥见车帘后,昭阳正用绣帕抹着眼睛,却还伸长脖子盯着他们,粉扑扑的小脸上写满固执。
当湿漉漉的车队终于回到咸阳宫,浑身泥水的昭阳连斗篷都来不及披,趿拉着绣鞋就往章台殿跑。
她的双丫髻散了一边,沾着草屑的发绳松松垮垮地挂着,浅绯色裙摆沾满泥浆。
"阿父!阿父"
小姑娘带着哭腔撞开殿门,径直扑进正在批阅竹简的嬴政怀里。
遇事先找大王,准没错。
秦王慌忙放下竹简,长袍被扯出褶皱。
他伸手托住女儿的小屁股将她抱起,指腹擦去她脸上的雨水和泪痕:"昭昭这是怎么了?"
“呜呜......昭昭差点见不到父王了......"
昭阳把沾着泥巴的小脸埋在他颈窝,发间的玉兰香混着雨水味。
她的小胳膊紧紧搂着嬴政的脖子,抽抽搭搭地把路上的事说了一遍,说到看到的可怕画面时,声音又开始发颤。
嬴政俊逸的眉峰紧紧皱起,抱着女儿的手臂不自觉收紧。
他伸手捋顺她乱糟糟的头发,指腹抚过女儿因害怕还在发抖的后背:"不怕,有父王在。"
"父王要保护昭昭,保护哥哥们......"
昭阳抬起泪汪汪的大眼睛,鼻尖红红的,"昭昭不想让扶苏哥哥死......"
她的小拳头攥住嬴政的衣襟,上面金线绣的玄鸟被揪得变形。
年轻的秦王低头吻去女儿额角的水珠,下颌蹭了蹭她柔软的发顶:"好,父王答应你。"
他望着殿外依旧滂沱的大雨,眼中闪过冷冽的光——不管是梦境还是预兆,他绝不让任何人伤害他的小公主,还有他的大秦。
昭阳把小脸贴在嬴政温热的胸膛上,听着熟悉的心跳声渐渐平静下来。
她伸手把玩着父王腰间的玉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那个大哥哥身上有奇怪的牌子,会不会是坏蛋?"
"昭昭觉得他是坏人吗?"
嬴政捏了捏女儿肉乎乎的脸颊。
小姑娘歪着脑袋认真想了想,发间的银铃铛叮当作响:"他好可怜的样子......而且昭昭拉手手的时候,感觉他不想伤害我们。"
她突然眼睛一亮,"父王,我们把他治好,让他当昭昭的保镖好不好?"
嬴政看着女儿亮晶晶的眼睛,忍不住笑出声。
他刮了刮她的小鼻子:"好,都听昭昭的。"
怀中的小姑娘开心地搂住他的脖子,沾满泥巴的裙摆弄脏了他的长袍,可秦王却觉得,这一刻比平定六国的捷报还要珍贵。
下令让赵高查查那个人的来历,不干净也得干净。
……
太医署蒸腾的药香中混着艾草的苦涩,青铜药鼎在炭火上咕嘟作响。
少年的睫毛突然颤动,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
蜷缩在朱漆门槛上打盹的昭阳猛然惊醒,攥在掌心的半块蜜糕滚落,绣着金线玄鸟的裙摆扫过冰凉的青砖。
三日前那个浑身血污的墨家少年,此刻裹着素白中衣躺在织锦软榻上,锁骨处幽蓝的矩子令已被换成涂满烫伤膏的纱布,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草药气息。
"你醒啦!"
小姑娘跪坐在榻边,双丫髻上的珍珠流苏随着动作轻晃,扫过少年苍白的手背。
少年警惕地撑起身子,牵动伤口闷哼一声,暗紫色的绷带下渗出丝丝血迹。
却见昭阳变戏法似的掏出个荷叶片包裹,露出金黄酥脆的梅花糕:"我让膳房用新摘的梅花做的,比牢里的馊饭好吃一百倍!"
她掰下一小块,递到少年唇边时,腕间螭龙银镯撞出清脆声响。
几日后,在太医府弥漫着草药气息的房间里,小昭阳迈着轻快的步子,裙摆上的珍珠流苏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她手里紧紧攥着一卷画纸,上面密密麻麻画满了现代的工艺制品:精致的齿轮钟表、会自动汲水的水车、能快速收割庄稼的农具……这些都是她凭借记忆描绘出来的。
她蹦蹦跳跳地来到少年的榻前,将画纸“唰”地一下铺展在他身前的小几上,眼睛亮晶晶地说:“大哥哥,你看这些!我听人说墨家最会制造神奇的东西,你肯定能做出来!”
少年斜倚在榻上,原本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目光如鹰隼般扫过画纸。
那些从未见过的精巧构造,让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但他很快压下内心的震撼。
他微微坐直身子,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地说:“先放这儿吧,某日后自会琢磨出来。”
他不愿在这个公主面前,露出丝毫被惊到的模样,更不想让她看不起墨家的手艺。
说罢,他扬声跟下人要来了刻刀、木料等工具。
修长的手指熟练地拿起刻刀,木屑纷飞间,他专注地雕琢着手中的木块。
小昭阳搬了个小凳子,坐在一旁托着腮,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不多时,一只栩栩如生的木莺便出现在少年手中。
他轻轻拉动暗藏的机关,木莺的翅膀便上下扇动,还真的做出啄松子的动作。
小昭阳瞪大了眼睛,兴奋地跳起来,拍着手欢呼:“哇!大哥哥好厉害!这比我见过的所有玩具都好玩!”
少年看着小姑娘兴奋的模样,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从那以后,太医府的房间里时常传出两人的吵吵闹闹声。
小昭阳总是好奇地问这问那,时不时提出些天马行空的想法;少年则一边嫌弃她聒噪,一边又认真地解答,手中的活计也从未停下
……
窗棂突然传来三声轻叩,玄色衣摆裹挟着雨丝翻入屋内。
小昭阳刚刚换上新衣服,来找这个新朋友。
以纯净白色为底色,恰似皑皑初雪,素雅高洁。
交领右衽的样式,带着岁月沉淀的端庄,贴合着她的身形,衣袖与衣摆处,明艳的红色如炽热火焰般跃动,其间浅色线条细细勾勒,似为这浓烈的红镶上了精致的边
而衣袖之上,红色花纹蜿蜒铺陈,许是灵动飘逸的云纹,又或是神秘威严的瑞兽纹样,以细腻的刺绣工艺呈现,栩栩如生,为这素白的衣裳添了几分华丽与庄重。
黑衣暗卫在梁上打断公主,面罩下的声音透着焦急:"公主!嫪毐豢养的死士混进了永巷,正朝章台殿方向去!"
昭阳猛地站起,梅花糕掉在地上摔成碎屑。
她转身时,瞥见少年正盯着暗卫腰间的青铜令牌,喉结滚动着咽下未说出口的话,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章台殿内烛火摇曳,嬴政将虎符重重拍在错金银案上,九旒冕冠随着动作摇晃,玉珠相撞发出清越声响。
"传蒙恬!封锁咸阳九门,凡持玄色鸱鸮旗者格杀勿论!"
他话音未落,鎏金兽环突然剧烈晃动,沾着糕点渣的浅绯裙摆率先闯入视野。
"父王!"
昭阳扑进他玄色大氅里,发间银铃撞出急促声响,沾着雨水的小脸蹭过父亲胸前的螭龙纹。
"蒙将军说,嫪毐的人藏在..."
她突然噤声,感觉到环着自己的手臂瞬间绷紧如弓弦。
抬头望去,少年不知何时已立在殿门,墨家特有的机关弩泛着冷光,正对准嬴政咽喉。
殿内空气骤然凝固。
嬴政的太阿剑已出鞘三寸,寒芒映出少年眼底翻涌的恨意——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咸阳城头的大火中,少年亲眼看着墨家坞堡在秦军铁骑下化为废墟。
"阿羽哥哥不是坏人!"
小姑娘趁着嬴政不备,挣脱跑过去。
泪珠砸在少年握着弩机的手上,"他教我做会啄松子的木鸢,还说要帮我在城墙放风筝!"
小声对着少年说“墨羽!你这么想死的吗?伤了我,你死,伤了阿父,也会死。”
退后点,她肉乎乎的小手第一时间握住冰凉的弩身向上举起,力量却是不弱,"那天在雨中,明明可以推开我逃走的..."
压低声线“墨家剩下的人命还想要?”
少年的手指在扳机上剧烈颤抖,映着烛火的瞳孔里,血火与眼前扎着珍珠发绳的小姑娘重叠。
怀中突然一沉,昭阳竟踮脚抱住他的脖颈,带着奶香的呼吸扑在耳畔:"阿羽哥哥说过,墨家兼爱非攻,不会伤害昭昭喜欢的人对不对?"
当弩机轰然坠地的声响回荡在殿内时,叛军的喊杀声已逼近宫门。
嬴政上前,将女儿拽回身后,却见少年退后,道:"城门暗桩已解,蒙恬将军的铁骑一刻钟内便到。"
他转身时,衣摆扫过昭阳的发顶,带落一枚沾满蜜糖的珍珠。
……
硝烟散尽的黎明,昭阳趴在嬴政膝头沉沉睡去。
她的双丫髻早已松散,发绳不知何时缠在了父亲的冕旒上。
少年站在廊下擦拭机关弩,晨光刺破云层,照亮他悄悄投进火盆的密信——那是墨家最后一道复仇令,此刻正蜷曲着化作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