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渐回暖。
暮色漫过政法大学哲学院的红砖墙时,谢昭蕴踩着白色搭扣玛丽珍鞋轻快跑来,酒红色的针织围巾随着步伐飞扬,扫过庄图南的蓝白条纹袖口。
她身上那件米杏色灯芯绒背带裙是刚从北京王府井百货买来的新款,裙摆处手工缝制的银杏叶刺绣,在夕阳下泛着细碎的光泽,内搭的高领白色羊毛衫露出一截蕾丝花边,衬得脖颈愈发纤细。
"庄同学今天又在躲我?"
她突然撑住走廊立柱,将人圈在方寸之间。
杏眼弯成狡黠的新月,发梢别着的水钻蝴蝶结发卡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倒映着少年鼻梁上细密的汗珠。
她故意凑近时,身上清甜气息,瞬间将庄图南笼罩。
庄图南局促地扯了扯藏蓝色工装风夹克的袖口,这件去年上海展销会购入的外套,胸前还别着谢昭蕴送的金属徽章。
他下意识摩挲着深蓝色牛仔裤的口袋,那里除了橘子糖,还藏着枚偷偷准备的银戒。
"没、没有。"
他别开脸,却瞥见她脚上的白色中筒袜绣着粉色小花,正是前几天校门口新潮小店的爆款。
"给你的。"
他慌乱地扯开做旧帆布包拉链,金属摩擦声刺耳得像是心跳。
缠满蓝白电线的铁盒露出来的瞬间,谢昭蕴注意到他特意换上了新买的藏青色灯芯绒衬衫,领口还打着歪斜的领带,显然是笨拙地练习过的成果。
心形电路在暮色中明明灭灭,LED灯珠拼成的玫瑰闪着微光,将少年耳垂染成玛瑙色,也把她手腕上的珍珠手链照得晶莹剔透。
谢昭蕴的指尖划过歪扭的焊点,目光突然被他手腕上的电子表吸引——那是最近风靡校园的卡西欧款式,表盘上还贴着她送的卡通贴纸。
"图南,"
她突然凑近,温热的呼吸拂过他泛红的耳尖
"这些焊点...是紧张到手抖留下的?"
说话间,她发间的香奈儿五号小样气息若有若无地飘来,那是她托叔叔从友谊商店带的"时髦货"。
庄图南喉结滚动,震落睫毛上的碎光:"上周你说..."
话未说完,《纯粹理性批判》突然倾倒,泛黄信笺如白鸽惊起。
十四岁的字迹刺破暮色:"要保护好总闯祸的昭昭"。
谢昭蕴蹲下身去捡,米杏色背带裙的百褶裙摆随之散开,露出里面搭配的浅咖色打底裤。
她起身时,故意用戴着珍珠耳钉的耳朵擦过他发烫的脸颊。
"不止电路。"
少年嗓音浸着滚烫的温度,从背后掏出个绒布包
"胡同口的糖画,摔碎的蝴蝶发卡,还有..."
银戒在夕阳里流淌着温润的光,内圈镌刻的SY&TN泛着微光,"每年从北京寄来的雪,都藏在这里。"
他突然将戒指套上她的无名指,动作生涩却坚定,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她新买的玫红色甲油上——那是百货公司柜台前,她兴奋地拉着他挑选的颜色。
谢昭蕴忽然咬住下唇。
她伸手摘下他的黑框眼镜,指尖抚过他泛红的眼尾:"庄图南,你知不知道..."
话音未落,她踮起脚尖,在他颤抖的唇上轻轻一啄,酒红色的口红在他唇上留下淡淡的印记。
而此刻,庄图南的手还紧紧攥着她的,指缝间漏出半块融化的橘子糖,甜得像是整个青春。
后来谢昭蕴在电路板背面发现微型录音模块,庄图南面红耳赤地解释:"当时焊了三个通宵,怕你嫌弃..."
"所以录了什么?"
她按下播放键,电流声中传来少年慌乱的低语:"今天昭昭穿了新裙子,是王府井百货的爆款...她身上的香水味,让我连电路都焊歪了..."随着日期更迭,录音里的声音越来越温柔,"等完成这个电路,我就去告白。"
谢昭蕴笑着将头埋进他藏蓝色夹克的怀抱:"小庄,你告白的样子,比任何定理都可爱。"
……
两个人正式在一起的消息是大三临近毕业才双方父母说的。
电波里的南北回响
苏州的黄梅天黏腻得像化不开的麦芽糖,庄超英攥着学校主任刚送来的招生报表,听筒在掌心沁出薄汗。
庄家刚买的座机就接到了庄图南的电话。
黄玲踮着脚凑过来,碎花围裙还沾着包粽子的糯米粒,"免提!快开免提!"
她压低声音,眼睛却亮得像发现新布料的裁缝。
"爸,我和昭昭...确定恋爱关系了。"
电流声里,庄图南的声音带着破音的紧张。
庄超英喉结滚动,钢笔尖在报表字样上洇出墨点。
黄玲突然抢过听筒:"哎哟我的乖孩子!什么时候带姑娘来吃酒酿圆子?阿姨给你们做苏式月饼!"
她对着话筒直乐,"记得让昭昭尝尝我腌的咸鸭蛋,油多得能淌出来!"
庄超英夺回听筒时咳嗽得惊天动地:"大学生应以学业为重!"
他瞪着偷笑的妻子,板着脸训话,"下个月月考成绩发过来检查,要是有一门低于90分..."
话没说完,黄玲已经把写满菜谱的纸条举到他眼前,最上头歪歪扭扭写着"绍蕴,忌口清单"。
此刻北京的蝉鸣正撕扯着政府大院的梧桐叶,谢昭蕴把旋转式电话抱到紫藤架下,听筒冰凉得像块薄荷糖。
母亲的声音从听筒传来时,还带着翻动《论法的精神》的沙沙响:"昭昭?"
"妈,我和庄图南...在一起了。"
话音未落,书房方向传来报纸哗啦作响的声音。
母亲轻笑出声,背景音里混着紫砂壶盖轻叩的脆响:"我说你最近怎么总往苏州寄茉莉花茶。"
父亲突然在远处插话:"让他把《理想国》第七卷批注全抄一遍!"
谢昭蕴望着廊下摇晃的鸟笼,听见母亲压低声音:"别听你爸的,我托人带了稻香村的枣泥馅,等他来包粽子。"
电话线两端,苏州的雨丝和北京的蝉鸣在电流里缠绕,像极了少年时庄图南写给她的那些带着桂花香气的信。
1988年盛夏,蝉鸣撕扯着政法大学斑驳的红砖墙。
庄图南捏着微微发潮的毕业分配意向表,站在系主任办公室门前。
玻璃门内传来同事交谈声:“今年司法部改革试点特招,竞争空前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