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馆的灯光昏黄得令人窒息,像被雨水浸泡过的旧报纸。望舒蜷缩在最角落的卡座里,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茶杯下的蕾丝杯垫——边缘已经有些脱线,露出里面发黄的棉絮。红茶早已凉透,表面结了一层皱巴巴的薄膜,像老人手背上的皮肤。她盯着茶面上自己扭曲的倒影,第三遍把手机锁屏又点亮,17:58的数字在昏暗光线中格外刺眼。
门口的风铃突然响起,望舒的指甲在实木桌面上刮出一道白痕。那个走进来的身影让她几乎认不出来——夏云站在落地窗边,午后阳光透过玻璃,将她的狼尾发尾染成浅金色。发尾利落的线条衬得她的后颈更加修长,像芭蕾舞者般优雅。她微微低头时,几缕碎发垂在耳侧,露出小巧的银色耳钉,低调却带着一丝不羁。
她身上的黑色背心简洁利落,外搭的oversized牛仔衬衫随意地半敞着,领口的彩虹徽章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金属光泽。白色亚麻西装裤的裤脚卷起两折,露出纤细的脚踝,裸色平底鞋上沾着几抹颜料痕迹——钴蓝和赭石色,像是刚刚从画布上逃离的色彩。
她的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指节处还残留着一点炭笔灰,是刚刚速写时留下的。当她转身时,阳光勾勒出她侧脸的轮廓,下颌线条柔和却带着一丝坚定,眼神里透出那种艺术生特有的专注与自由感。
"舒舒!"
这个声音让望舒脊椎窜过一阵电流。夏云的嗓音比记忆中低沉了些,却依然带着那种江南水乡特有的绵软尾音。她快步走来时,手腕上七八个细银镯相互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望舒闻到了陌生的香水味——不是记忆中夏云常用的茉莉淡香,而是某种带着胡椒辛香和雪松冷冽的复杂气息,像把整个纽约的喧嚣都穿在了身上。
那个拥抱来得太突然。夏云的锁骨硌得望舒下巴生疼,她这才发现对方瘦了很多。夏云的手臂肌肉线条分明,拥抱时能感受到她背部蝴蝶骨的形状。这个拥抱太过熟稔,仿佛她们昨天才见过面,而不是隔着两年的时光和整个太平洋。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望舒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她注意到夏云左手无名指戴着枚造型古怪的戒指——蛇形银饰缠绕着指节,眼睛是两粒细小的红宝石。
"上周三的航班。"夏云招手向服务生要了杯冰美式,小指上的尾戒在灯光下闪了一下,"本来想给你个惊喜的。"她掏出手机放在桌上,锁屏是张机场自拍——背景里一只熟悉的手正在推行李车,腕上戴着望舒去年送给沈青的编织手链。
"听说你和沈青走得很近?"夏云突然发问,同时往咖啡里倒了三包黄糖。望舒记得她以前只加半包。
红茶被打翻的瞬间,滚烫的液体溅在望舒手背上,她却感觉不到疼。深褐色的茶渍在米色桌布上蔓延,像幅抽象的水墨画。她手忙脚乱地用纸巾去擦,发现夏云正盯着她右手腕内侧——那里有个淡粉色的月牙形疤痕,是暑假在海边被珊瑚划伤的。沈青当时用嘴唇吸出了伤口里的沙粒。
"就...正常朋友..."望舒的声音细如蚊呐。她注意到夏云的眉毛修成了锋利的剑形,眉峰处有道细小的疤痕,在粉底遮盖下若隐若现。
"舒舒。"夏云突然伸手按住她颤抖的手腕,掌心有层薄茧——是长期握画笔留下的。她的美甲做成透明的贝壳色,边缘修剪得圆润整齐,"没事的,你可以和我说的。"
当望舒终于抬头时,泪水已经模糊了视线。在咖啡馆昏黄的灯光下,夏云的虹膜呈现出一种奇特的灰蓝色,像是暴风雨前的海面。这双眼睛太过清澈,清澈到让所有谎言都无所遁形。
"我知道。"夏云轻声说,同时转动着手上的蛇形戒指。
这三个字像把利刃直接刺入望舒的太阳穴。她看见夏云手机屏幕亮起,锁屏通知显示沈青五分钟前发来消息:「见面取消,临时有事」。望舒突然意识到,上周三沈青锁骨上的红痕,和此刻夏云无名指戒指的蛇信子造型,都是同一种暗红色的。
"你...知道什么?"望舒的声音支离破碎。她注意到夏云左耳多了两个耳洞,戴着极细的银圈,在发丝间若隐若现。
"所有。"夏云啜了口咖啡,杯沿留下淡淡的唇印,"医院的吻,海边的夜晚,还有..."她的目光落在望舒脖子上——那里有处几乎淡不可见的淤青,是沈青上周咬的,当时他说是蚊子包。
咖啡馆的背景音乐突然切换成德彪西的《月光》,钢琴声像水银般流淌在两人之间的沉默里。望舒的耳膜嗡嗡作响,仿佛有千万只海螺在同时鸣叫。她看见自己扭曲的倒影在夏云的咖啡杯里晃动,像幅支离破碎的油画。
"他告诉你的?"望舒的指甲掐进了掌心。
夏云摇头,“这件事情我不在意,你不会是第一个,也不是唯一一个,我觉得你是有知情权的。”
望舒一脸疑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望舒,沈青并不是你看到的那么好。"夏云的声音很平静,手指轻轻敲击着杯沿,节奏与钢琴曲的某个乐章奇妙地吻合,"你们所有的事情,大家都知道,只有你不知道。"
望舒的眼泪砸在桌面上,断断续续地讲述了这个夏天的故事,每个字都像是从血肉里挖出来的。最痛的是坦白她知道夏云的存在——知道沈青手机里存着夏云所有航班的信息,知道他钱包最里层放着夏云十六岁的照片,却还是放任自己沉溺在那个充满谎言的怀抱里。
"......对不起。"望舒的道歉混着泪水滑进嘴角,咸涩如海。
夏云沉默地听完,表情出奇地平静。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在她半边脸上,将她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另一半却隐没在阴影里。她转动着蛇形戒指,红宝石眼睛在光线中闪烁着诡异的光泽。
"知道为什么我会知道这件事情,但是却还允许它发生吗?"夏云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羽毛,"高中毕业那天,他把我堵在美术器材室。"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眉峰的疤痕,"当时他说,得不到的才最珍贵。"
这句话像盆冰水浇在望舒头上。她突然想起沈青在海边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当时他正把玩着她被浪打湿的发梢。
窗外,暮色渐渐笼罩校园。路灯次第亮起,将夏云的侧脸镀上一层冷光。望舒恍惚看见十六岁的自己躲在梧桐树后,偷看沈青为夏云拂去肩上的樱花花瓣。那时的她多傻啊,以为暗恋是场一个人的独角戏,却不知道所有观众都是戏中人。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望舒盯着夏云锁骨上的银色项链——吊坠是半片破碎的陶瓷,边缘用金漆修补成闪电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