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挽雕弓
我的第一仗打响于在遥远北方的森林深处,那里有个瘆人的名字——古果岭,也是在这里,我获得了凛羽。
玄历136年
那年,拓跋锐为了修建江南行宫而从四面八方征壮丁,导致国内人心惶惶,同时也因此将军队都调派出去四处捉拿工匠,各地兵营驻兵甚少。正在这时,北面的如沙国趁机渡过幽河入侵了寒春城,拓跋锐派去了时年二十四岁的定远将军范灵,仗打得很不顺利,她带着余下的两千余人退守到古果岭苦苦支撑着,敌方多次来扰,已经快坚持不下去了。
在古果岭外看不到边际的森林中,有一条隐形的线,是玄霜国的国境线,多年前也许还有界碑,可早被树木吞没的毫无痕迹,这也成了如沙国入侵的借口。
这么点人,明明就打不过,还非要打,范灵带着自己所剩不多的部将,看着拓跋锐下的死守命令愁的茶饭不思。在她无数封求援信的作用下,拓拔锐终于下令拨了一支增援部队过来,一支由一个十八岁新上任的上骑都尉,也就是我,统领的的两百人的部队。
彼时我正骑着珠珠往寒春城狂奔,听闻范灵接到传信使的通知后,久久没有言语,最后硬挤出一句:“谢大王恩典。”
二月廿十
我带着这支小部队,到了寒气逼人且不见天日的古果岭。
“标下轩辕辉烁参见范将军。”我向范灵请安。
“轩辕都尉请起,你一路奔波辛苦了。”她声音听着很温和,不像是个武将,不过人不可貌相,还是要再观察。
范灵坐在大帐主位,向周围的副将司马军师一一行礼后,我在左侧下位坐好,打量着这个比我大六岁的的将军,看着确实很温和,毫无攻击力的样子。但小齐告诉我,前几天她已经让军师魏盏打探了我的底细,已知了我是镇国大将军轩辕志的小女儿,年前刚摘得武举状元的头衔。
我看着她眉头紧皱的样子,是在担心我能不能能带兵吧。估计是觉得拓跋锐把一次实战经验都没有的我派来就是去送死。
父亲年近四十,生了三个中庸,两个坤泽的儿子后,才得了我这个乾元女儿,大多数人都视我为娇生惯养的纨绔子弟,这种想法也正常。
而且说实话,拓跋锐确实是派我来送死的。
待到范灵终于结束思索抬头看我,我眼前一闪,一道红色的光芒一闪而过,我有些疑惑,抬头发现一丝异样,可顾忌帐内人多也并未明说。直到夜里,范将军独自来了我的营帐,邀我去森林边共商军务。
一路上我都恭敬地落后范灵一步之遥,尽量提起精神,保持时刻能不假思索回话的状态,希望让她心中对我的能力信服几分。
“轩辕都尉,今日用餐时我注意到,你的眸色也有些特殊呢,家中是有异族血统吗?”她先提起了我不知如何发问的话题。
“是,范将军,标下生时便瞳有异色,至今也不知原因。”
“你不必这么紧张,自称我即可,我军中部下一般都比较随意。也是巧,我也是天生异色眸,不过我家中本就迁自西边外邦,父亲母亲大人也是异色眸,跟你一样是蓝色,只不过在老家也没见过跟我一样红色的瞳孔。”
“那正说明范将军是天选之人,将来定能成就一番事业。”因不知她聊起这个话题的用意,我只好说些恭维话。
说话间,她步子慢了下来,我也离她更近了些,嗅到一股淡淡的薰衣草香,不由就让人有些困倦,也放松了警惕。
“轩辕都尉,我相信现在的情况你已经有所了解,这一仗,说实话打赢的可能性很小。你才十八岁,家世显赫,日后必定前途无量,实在没有必要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
我有些惊讶,因为她这番话说得十分真诚,全不像父亲所说一般,能领兵打仗之人都是城府颇深的。
“无妨,将军,既然上了战场比那没有什么家世不家世的,大家都是一样真刀实枪的干,您不要有顾虑,尽可能吩咐我就是。”我赶忙表了决心,却因落后半步没有看到她皱起的眉头。
后来我才知道,她是担心我死在战场上会害她和父亲结仇才这么说,可见毫无城府的并不是她,而是当初的我啊。
……
该来的迟早会来,能给两天时间休整我已经庆幸不已了。如沙国的军队今天又一次发起了猛攻,我们扎营在古果岭是为了利用这里树林茂密,地形崎岖的特点,不是本地人很难找到路,是易守难攻的好地方,最适合打游击。
可昨日下了一场大雪,本来刚发新芽的树林又被白色覆盖,人和营地在白雪中很是显眼,因此他们今天直捣黄龙,兵力集中于我们大本营一处,很是难打。
雁亭本不愿我这么快领兵上战场,可是眼见形势越来越严峻,后勤一时收拾不出营地物资,大部队必须严防死守,她只好托我带着那两百人尝试绕后截断地方的弹药补给。
我在树上观势半日,对战况已经大致有了些了解,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我一手握住临走前父亲给我的那把铁剑的剑柄,一手轻轻拨开挡住视线的灌木,我蓝色的双眸确实给了我鹰眼般的视力,远远地已经看见了敌将中指挥作战的那个人,我示意后面的人停止前进,只让秦野跟着,我俩转为匍匐,在寂静中缓缓移动。
现在,敌将离我只有三丈远,我挥手示意身后的秦野递给我弓箭,在草丛中瞄准了他……
目标左心,一箭射出,箭却在触碰到他身体那一刻偏离了,只射中他的右臂。该死,原来穿了防甲,他们立即发现了我们,将火力转向这边,秦野也吹响号角,身后的大部队起身攻上,我则躲在原地,擦亮引火石,又射出了两支火箭。
这次倒是成功,一支点燃了他们挡箭的草垛,另一支射落了大将手上准备扔出的炮弹。
“砰”,不愧是如沙国的火药,比我家的鞭炮脆响多了,我随手丢开炸飞落到我头上的一只胳膊,拔出剑钻进了爆炸后的硝烟中。
对方营地毁的七七八八,我却始终找不到被我射中的那个大将,真是个老狐狸,我提着十二个心眼在死人堆中穿行,终于看到远处雪地上的一个黑点,立马一声口哨招来珠珠追了上去,身后有人唤我穷寇莫追,可只有我知道我不能放他走。
这次出征只是捣毁了一个小小的补给营地,这点贡献不足以称之为军功,最多算雁亭领导有方,可不行,我必须有卓越的成绩。只有过人的成绩才能让拓跋锐不甘心却不得不提拔我。只有我官位高了,他才会有所顾忌而不敢动予辰。
我想象着他将予辰收入后宫的场景,心里一紧,一夹马背追了上去。
此时,我的偷袭小分队由于追不上我已经回了营地。
“不好了,范将军,轩辕都尉失踪了!”
“什么?!没人跟着她吗?”
“她的马太快了,追着对面大将去了雪原深处,我们都没能跟上。”
范灵后来说,她这么一个好脾气的人当时差点气晕过去,没想到我第一次带兵就不听指挥独自追敌。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当时的我眼中只有军功。
我和那人的距离逐渐拉近,我数次拉弓搭箭尝试远射,但距离太远他又身穿防甲,伤不到他,只好作罢。
天色渐渐暗下来,如今仍是二月,寒春城靠北天黑甚早,天气也逐渐变冷,我料想敌军不会冒着冻死的风险继续往人迹罕至之处狂奔,果然他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我加速追上,一箭射中了他的马腿,他只好跳下马朝着一个方向奔逃,一转眼竟消失在冰面上。
我顿时一惊,加速追去,在他消失的地方下了马,小心翼翼地四处观察。
果然有一处冰面和其他地方不太一样,我伸手摸了摸,这块冰竟然不化,可见是个伪装,于是我一脚踩下,这块水晶般的盖子碎的彻底。
下面是个通道,足够一人进入,于是我拍拍珠珠示意它离远一点,跳了下去。
一下去敌将的刀就迎面袭来,还好我早有准备,就地一滚躲过了攻击,拔出佩剑和他缠斗起来。
这个人武功一般,又受了伤,很快就被我打倒在地。在最后一击前,我犹豫了一瞬,毕竟是一条生命啊,我还从未亲手杀过人。就这一犹豫的功夫,他从地上弹起来拿着他的弯刀就朝我前颈划了过来。
我立马反应过来,朝后一翻躲开了这刀,可我躲得仓促,落地不稳踉跄几步,站稳时他的刀已架在了我脖子上。
不能再犹豫了,这不是闹着玩,这是战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左手抓住他的刀刃,右手一剑穿进他的肚肠,电光火石之间,死的就差点是我了。
他不甘心的挣扎了几下,意识到回天乏术后冷笑一声,按下了地上一处机关,而后睁着眼死在了我面前,我松开手中的刀,好在是把弯刀,中间伤口不是很深,不过两侧的肉都翻出来了,血滴滴答答的滴在雪地上,和那个死人流出的肚肠混在一起,分不出谁是谁的。
我叹了口气,人与人明明都流着同样鲜红的血,却非要互相区别,争个你强我弱,意义何在呢?
不过也给我上了一课,在战争中,对敌人的同情就是对自己的残忍,第一次杀人差点因此葬送在此,以后可再不能犯如此低级的错误了,我在心中叮嘱自己。
追出来时走得急,也没带什么绷带之类的,我在身上翻找,最终在胸前的内袋里摸出了那条手帕。
绿色的手帕,上面图案也绣的歪歪扭扭,我想起了过去的一些事,笑了起来。
予辰,没想到对你的最后一点念想除了让我痛苦还有别的用处。
正在此时,我听见入口处传来一声巨响,地面也颤抖起来,我一下没站稳摔在地上,顾不得多想,赶忙向声音传来的地方奔去,还是迟了一步,入口处被炸得一片狼藉,碎石破冰堆积如山,根本不可能从这里出去了。
还是中计了,要是在他按下机关后趁炸药还没爆炸立即出去,就不会面对如此困境,我叹口气,这已是今日犯的第二个错误了,而这次不知道是否还有吸取教训的机会。
面对一摊爆炸后的废墟,我坐下来,将手帕扎在左手伤口上,血渐渐凝固了。
我环顾四周,此时天已经彻底黑了,冰面下失了阳光,冷的彻骨,也看不清四周,我划亮一根火折子,听到入口外隐约传来珠珠的嘶鸣声,她绝对等不了一夜了,冰面下降温稍慢一些,但外面已经很冷,夜里若是不点燃篝火人一定会被冻死,更不要说在刀子般的冷风中了,所以我在冰面之下敲击三下让她回去,珠珠懂了我的意思,逐渐消失在附近。
我从死人腰侧扯下代表他身份的令牌,看着像是银子做的,估计官职也不高,不过大小是个头目,给我单独算个小军功应该可以。
后面还要继续努力啊,不过活着还是最重要。这次出征所犯的错误要认真反思,我将一块糠饼掰成两半,就着剩的一点水吃了下去。
这里应该是敌将废弃的某个基地吧,我看周围堆了一些箱子,里面装的大都是受潮的炸药,我捡了两块火石用死人的衣服点起火把,还在他口袋摸到了一颗牛乳糖,便不客气地吃了。这人逃到这里可能想躲一躲,结果我进来的太快,他只有拉我同归于尽了,不知道有没有别的出口,我试着趴在地上的冰面上仔细听,有隐约的水流声。
太好了,有水流声就有暗河,那定然有出路,我朝着传来声音的方向走去,一面冰墙阻隔了我,我从口袋里摸出刚才从箱里捡来的炸药,试试能否炸了这墙,可还没等我擦亮火石,这墙在我的注视下闪了两下,竟凭空融化了,面前出现一条清澈的冰下河流,河流两边长满了一束束的晶簇,发出幽粉的光芒,使得即便是夜半也看得清前路。
墙消失的有些诡异,可我已经无路可走,只好打起精神走了进去。
我沿着河流的方向走,回头看时发现我走过的路已是漆黑一片,亮晶晶的晶簇凭空消失,我不禁出了一身冷汗,想起儿时五哥给我讲过的许多江南怪谈,就算不知发生了什么,我也知道,绝不能往回走,一回头我也许就和那些晶簇一样消失在黑暗中了。
我硬着头皮继续走,地势逐渐向下,不知走了多久,身体已经不再感到寒冷,晶簇逐渐变得越来越高大,颜色也由粉转红,我竟有了些热的感觉,终于见到了面前的一个洞口。
穿过洞口时,身上传来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像是从头到脚被人扫视了一番,我定睛一看,这竟是一处地下温泉,洞中央是一五尺见方的扁圆水池,带我来此的暗河汇入泉中,水上热气腾腾,应是水底有岩浆经流,而远处山石多有缝隙,应当是暗河流出之处,可惜目测宽窄不能容我通过。
正当我有些丧气之际,那温泉中央咕嘟咕嘟冒起泡来,我赶忙举弓搭箭,对准冒泡之处,可能是有什么危险动物要暴起伤人了。
可当那东西从水中浮现,我却缓缓放下了箭,那……究竟是什么?
水中缓缓升起一个冰蓝色的透明长方形冰盒,长约三尺,盒子正中是一个粉红色的五角星标志,待水面停止冒泡,这个盒子就稳稳的静止在泉水的正中心。
我心中有多个疑点,这是哪里,为什么莫名其妙带我来这,盒子中是什么东西,有害无害?可还是决定拿到盒子打开看看,它所在之处离我约五步远,不知道这温泉有多深,我用剑探了探,触不到底,便有些犹豫。
我从小就怕水,更是不太会凫水,正想着如何过去,水下突然一声巨响,我面前出现了一个逐渐扩大的漩涡,水位快速下降,直到所有的水消失的一干二净,河流入泉之处也升起一道水晶墙阻隔了河水,只剩那个盒子立在水中的一尊水晶树顶上。
我走到方才还是泉水的地面上,略有些发热,但地面坚实无塌陷危险,便三步并作两步攀上水晶树顶,抱住盒子快步跑回了岸上,这时积压的河水也逐渐漫过了墙,泉中又渐渐蓄起了水。
那种被人盯着的的诡异感在我拿到盒子后消失殆尽,我环顾四周,不只是热气升腾还是真么别的原因,觉得周围的墙壁有些模糊,我打开盒子,里面躺着的是一把剑。
我取出这把剑,剑下放着两根竹简,看起来有年头了,上面写的是:“凛冬千羽化万剑,水寒袭骨折断肠。击水成冰见血寒,有缘自现莫强求。”
“击水成冰……”我喃喃道。
看完竹简后,装剑的盒子已化成一滩水,再也无迹可寻,我手中只剩下这把莫名其妙出现的剑。
我将它拔出剑鞘,一道蓝光闪过,就着暗光看清了它的全貌。
剑约两尺长,剑身是如冰一般的透亮蓝色,上面绘着水波般的纹路,靠近剑柄之处刻着篆体的“凛羽”二字,应当是这剑的名字,剑柄与剑身相接之处镶有一块十字星形的宝石,从内至外由粉发蓝,两侧的剑翼如墨蓝色的牛角一般弯向前方,剑柄发黑,但触手生凉,应为罕见的墨玉所制,尾端留有一孔,可拴剑穗。
我握住剑柄挥了挥,很轻巧,确是一件趁手的兵器,但若说击水成冰是否夸张了些?
本想就这么装起,可看着逐渐升高的泉水,我心下一动,起手一式,回身刺入水中,带起一阵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