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风送远曲》本是汉成帝皇后赵宜主所作。据《赵后别传》所载,“赵后腰骨纤细,善踽步而行,若人手持花枝,颤颤然,他人莫可学也。”宜主幼聪悟,家有彭祖分脉之书,善行气术,长而纤便轻细,举止翩然,人谓之‘飞燕’。”宜主身轻如燕,能作掌上舞,舞姿轻盈优雅,有回风舞雪之妙。宜主为求纤瘦,曾服食息肌丸,故此舞对舞姬身形要求极为苛刻。晏芷柔天生体形较一般人纤瘦,又刻意控制饮食,苦练多年,才有所成。
她跟着苏怀琛的武学师傅学过两年轻功,又会跳《归风送远曲》,确是替代晏芷柔的最佳人选。
她常年跟着郑琰,门下师兄众多,女子却只她一个。她在观古堂时,常与梅清若在一处,梅清若算是她鲜少的闺中好友。她不愿拂了梅清若的面子,便答应了。
倘若郡守府一事真如她猜测的那样,是梅清若刻意安排的,实在令人寒心。
卫玄低头去看顾明苒的神情,见她眉心紧蹙,没有半分少女见到意中人的欣喜和娇羞,显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低声安抚道:“别害怕。”
顾明苒仰头去看卫玄,心中亦庆幸,幸好那日在郡守府的人是卫玄。她鼓起勇气,小声试探着问道:“世子会帮我的,是不是?”
“是。”
只是一个字,却让顾明苒忐忑不安的心莫名地安定下来。
苏怀琛不耐烦道:“我都说了我们家姑娘不愿嫁!”
郑琰怫然道:“宋公子也知这婚事须得两家欢喜才好,强求不得。若是南宫夫人有意促成此事,伯爷和公子又何须来此处寻人?”
“宋某自金陵亲至会稽求亲,已足见承恩伯府的诚意。”承恩伯肃着张脸,怒道,“这门亲事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
苏怀琛冷笑道:“呵,听伯爷的意思是要强娶了?”
承恩伯横眉怒视,道:“倘若你们非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强娶也未尝不可。”
“你……”
“还从未有人敢从我手中抢人。”
清冷低沉的语声响起,苏怀琛紧锁的眉头立时舒展了,大周上下,大概没有人愿意得罪这位宣王世子罢。却见郑琰的面色比方才更沉了几分,他颇觉奇怪,只是在这节骨眼上,不便相问。
承恩伯认出卫玄,心中大惊,膝盖一软,只听“咚”地一声,径直跪下了,见宋翊还愣在原地,忙扯着宋翊一道下跪行礼。
卫玄冷冷道:“跑到这里来耀武扬威,承恩伯是嫌伯府遗存得太久,还是嫌自己活得太长?”
承恩伯急急开口告罪:“世子恕罪……”
或许在寻常百姓眼中,承恩伯府是高高在上的勋贵之家,可在金陵的世家大族中,承恩伯府不过是个空架子,虚有其表,只留着一个空名罢了。若非他依附着襄王,恐怕连这表面的荣光也维系不住了。
那一回,他奉命跟着襄王与卫玄一同审讯抓到的刺客。卫玄一身玄衣,自血泊中缓缓踏出,凤眸微红,带着嗜血的暴戾,皂靴踏出一步便是一个鲜红的脚印。此后每每想起卫玄用剑挑起那张带血人皮的场景,心里就发怵。彼时,卫玄不过十八岁。
卫玄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惜字如金:“滚。”
看着承恩伯父子灰头土脸地离开,苏怀琛心中犹有不平,啐道:“呸!欺软怕硬的东西!”
宋翊被父亲拖拽着出门后,一偏头恰好撞见了站在窗边的顾明苒:一袭丁香色长裙,几可曳地,纤腰束素,不盈一握。梳了灵蛇髻,散落的青丝垂于腰际。眉如远山,面似芙蓉。宋翊一时怔住了。
顾明苒亦看到了宋翊,匆匆转身离去。
宋翊欲追,却被承恩伯死死拉住。
承恩伯见儿子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大为恼火,恐又惊动堂中的宣王世子,压低声,怒道:“孽障!那是宣王世子的人,你有几条命敢动他的人?”
宋翊红着眼,眼睁睁地看着那片丁香色迅速没入紫薇花影,随即消失不见。
古朴的窗棂上描金绘着盛开的牡丹,水蓝色的缀珠帘幔低垂。月色朦胧,烛火摇曳,妆台上的海兽葡萄铜镜亦染上了淡淡的光辉。铜镜中映出一张倾世容颜:三尺青丝梳成堕马髻,一支赤金海棠如意簪和一对点珠青玉钗斜插在髻上,几朵精巧的珠花恰到好处地点缀在鬓间,耳上一对翡翠坠子,碧绿通透。镜中人眉眼精致,秋水为神的双眸幽黑深邃,目光流转间仿佛能扣人心弦,眉心以金箔剪成的花钿,更衬得肌肤胜雪。
远处传来飘渺悠扬的丝竹声,女子凝神听了片刻,淡淡道:“是滟水阁的姑娘?”
“是,如今战事已平,时气渐热,滟水阁的姑娘便在烟波湖上待客。”侍奉在侧的婢女奉上一盅牛乳,道,“夫人若是觉得吵闹,奴婢去与湘夫人说一声。”
“不必了。”女子掀开盅盖,素手纤纤,姿态优美,“不经一番战乱,如何知晓天下太平的可贵?随她们去罢。”
“夫人,今日承恩伯父子去了苏府,有宣世子在,此事算是压下了。”
染了凤仙花汁的指甲殷红如血,衬得肌肤莹润如玉,在昏黄的烛光下,这一抹诡异的艳色,蓦地令人肌骨生寒。“好些年没见过这么厉害的年轻人了,看他在金陵的行事,心智和手腕皆不容小觑。假以时日,必可权倾朝野。”
鎏金香炉中焚着百合香,香气清甜醉人,她幽幽叹息道:“可惜了。”
“姑娘方才遣人带信回来,劳烦夫人去问一问湘夫人,晏姑娘是不是真的扭伤了脚。”
女子微微颔首道:“还算聪明,不枉我在她身上费了这许多心思。”
“夫人打算如何处置梅姑娘?”
大风骤起,风摇影动。乌云半遮着明月,暗淡无华。
“她害的人是苒苒,本该交由苒苒处置。”
“姑娘向来面和心软,必会轻轻放过。”
女子低头抚了抚手上的翡翠镯子,那样通透的碧色,如一汪春水,澄澈清淩,“苒苒虽然心软却不愚蠢,如今这架势,梅清若未必能进承恩伯府,即便进了,怕是也没好日子过。就依苒苒的意思,暂且留着她罢,不必赶尽杀绝。”
“是。宣王世子那儿可要派人盯着?听闻世子对姑娘颇为关照,若是世子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可就难办了。”
“他若真对苒苒起了念头,那才是一出好戏。我们的人不许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女子姣好的面容上浮起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微笑,道,“等到了合适的时机,我会试他一试,也看看我精心教养的棋子是不是可堪大任。”
远处,丝竹所奏之曲改成了滟水阁新谱的《西洲曲》,随风隐约传来舞姬婉转的歌声:“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
女子似有所感,按着曲调,亦低声唱和。
她微微一哂:“自古以来,唯有‘情’之一字最磨人心性,常使英雄气短,红颜命薄。”
她忽地转了心思,站起身来:“还是去趟滟水阁罢。”一袭玉色烟笼芍药曳地长裙,更衬得身材窈窕,仪态万方。
月光下,飘然如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