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过后,跪于奉先殿的惩罚业已终了,余庆帝因着大长公主的缘故,也不忍再苛责,便叫薄惊秋如儿时那般,同夏侯曜一道去听谢太傅的课。
夏侯曜自小体弱多病,倒是酷爱读书习字,说起来也是沾了薄惊秋与大长公主的光,才能听得太子太傅讲课。
可当谢太傅讲了半日,口渴喝茶并询问”六殿下有何见解”时,夏侯曜却是几声都没有应答:“六殿下?六殿下!”
薄惊秋坐在旁边,见他两眼放空,已经走神了,于是低声道:“阿曜!”顺带在桌下拉拉他的衣袖。
“……啊?”夏侯曜回过神来:“什么?”
薄惊秋皱眉,低声道:“太傅在问你话。”
夏侯曜道:“哦,太傅讲得好……”
谢太傅博学多识,若非帝命,也只为太子讲课罢了,遂有些愠怒:“六殿下,若您不愿听老夫讲课,还是趁早些回去歇息为好。”
“哦,好。”夏侯曜竟当真在薄惊秋与谢太傅堪称惊悚的目光中站起来。他原本是要绕过方桌走向门口径直离开的,可不知是怎么回事,许是身子歪了些,不小心撞到了桌子。
“哗啦啦——”桌子倾倒,顿时,笔墨纸砚等物散落一地,全都乱了套。
谢太傅是个长着白胡子的老古板,见状,不由得怒道:“失魂落魄、不知所谓!六殿下,您好歹也是圣上的亲子,堰舒当朝的六皇子,怎可如此心思散乱、不成体统!”
夏侯曜根本就没听进去,只管乖顺地低头认错,也没有同薄惊秋招呼一声,丢下一团糟乱,直接离开了。
瑞丰跟在后面,二人急着回了破心殿:“殿下,您不必如此着急。李姑娘今日进宫,是为给淑妃娘娘请安的,得求了娘娘的恩准,才能到咱们这儿。此刻,她许是还在问心宫呢!”
夏侯曜想起昨夜的信与玉佩,握着茶盏的手都有些颤抖,一言不合,忽然将茶盏丢了出去,滚烫的茶水与锋利的瓷片溅射出去,铺了一地:“太烫了!”
瑞丰默默地唤人进来收拾,自己则站在夏侯曜身边:“殿下,您的心要定一定才是。一切,等李姑娘来了再说也不迟。”
夏侯曜道:“你去,你亲自去母妃殿中。”
瑞丰见他实在焦虑,只好应下,谁知刚出宫门,便遇上了李云心与她的侍女:“李姑娘,您可算是来了!”
“我没迟。”李云心抬头看了看天色:“信上也写明了时辰。”
“奴才知道,可我家殿下实在是担心得紧……”瑞丰道:“李姑娘,殿下昨夜可是一夜都未睡好。”
“……”李云心看着瑞丰:“殿下竟是如此敞亮么?也不怕我恼怒。”
“姑娘说笑了,我家殿下心明眼亮,看得出姑娘并非那样的人。”瑞丰道:“况且,姑娘写信相邀,又给了那半块玉佩,殿下自然也能明白姑娘的心思。”
李云心不置可否,一路跟着瑞丰进到破心殿内,规规矩矩地下跪行礼:“臣女参见六殿下。”
夏侯曜使了眼色,瑞丰与瑞年便自两边扶起李云心:“李姑娘,今日一聚,实属不易,咱们就不要再拐弯抹角了。昨夜收到你的信,我实在惶恐不安。”
李云心的目光颇有些探究的意味:“六殿下是担心被连累,还是担心什么人?”
“我自然是担心他的。”夏侯曜眼中已然含泪:“还请姑娘不要取笑我。”
“臣女不敢。再者,臣女与少师大人之事……”李云心摇摇头:“殿下还请放心,少师大人是不会娶臣女的,臣女也不愿嫁给一位心中已有旁人的郎君,便如臣女的娘亲那般,一生悲苦……”
“……”夏侯曜脸色一红。
李云心指了指被他挂在腰间的玉佩:“这枚玉佩,臣女从前进宫前便见殿下戴过。因着是鸳鸯玉佩,当时还以为殿下已同哪位朝中重臣的儿女许了亲,虽然殿下后来自己放出风声,说这是娘亲留下的遗物,却也印象深刻了。”
夏侯曜低头将玉佩摘下,拿在手中。
李云心道:“年初时,臣女父亲与太师大人品茶下棋,其间说起了两家的婚事。太师大人十分赏识父亲的文采,执意要将臣女与少师大人婚配。那时,臣女便少不得见了两回少师大人。
“臣女同少师大人交谈时,曾注意并问起脖子上挂的红绳,末端是否悬了什么珍贵之物?少师大人为人爽朗,并未隐瞒,将这枚玉佩的另一半拿给臣女看,并对臣女言明,这是他与心爱之人一人一半的定情之物。”
夏侯曜脸上烧红,局促不安地看着自己的脚尖,似乎羞得抬不起头来:“什么……心爱之人……定情之物……他是,在胡说……”
李云心顿了顿,道:“殿下,在说明今日的来意之前,臣女还有一事想要探究真相,还望殿下能够明确告知。”
夏侯曜道:“你说。”
李云心道:“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殿下?”
夏侯曜抬头,怔怔道:“什么?”
“殿前不动声色的观察,殿上梨花带雨的软弱,殿后对着一棵树发泄心绪的愤懑……”李云心盯着他的眼睛:“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殿下。”
夏侯曜面上纹丝不动:“哪个都是。”
“……”李云心道:“殿下不信旁人,只信这玉佩的主人,臣女明白。也罢,臣女只是有些好奇,外头说起殿下——请殿下不要介意——都是说您性子软弱,可臣女却觉得不然……”
“各人眼界各有不同。你所见,即是我。”夏侯曜擦掉脸上的泪水:“这也并不重要。今日我见姑娘,不过是为了这块玉佩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