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合景猛地回头,城墙外那原本是一大片湖泊、那原本有许多侍卫拥簇着一个叫“谢延”的青年、那原本有数个玄天宗弟子和恶魂激烈交战的地方,此时只剩下一个硕大的黑洞。
“……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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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晓清晰地知道自己在梦中。
他清晨还在感慨自己总算没做梦了,不料还能在这节骨眼上见缝插针地续上。
至于为什么会在梦中?这多半得益于湖底破碎,他们坠入黑洞。而坠入的功夫,恐怕自己还砸到什么,硬生生被砸昏迷了。
这世界就是这么反复无常,原本以为那数不胜数的鬼魂已经是幕后之人最大的倚仗,谁料自己这边白巧儿风合景刚有了胜算,那边又不满砸场。
总之,温晓现在在梦中。
风合景?青泽?其他侍卫?白巧儿等人?
他们还活着吗?
温晓不知道。
他连自己还能不能醒过来都不知道。
梦境里又是温晓从未见过的景色,一弯月亮悬在头顶,盖在竹林上,只施舍泻下几丝如水月色。
唯一不同的,是温晓没找到梦中的自己。
竹林里的亭子内跪着的是一个少年。那人低着头,从竹叶里渗下的月色黯淡无光,从始至今温晓都看不清这少年的长相,比先前梦中的仙尊面容还要模糊。
一阵脚步声传来,远远地走过来一个披白袍身量颇高的中年人,同样的看不清脸孔。跪着的少年见他来了,扬起头颅。
细碎月色下,少年那截下巴倒是清晰好看。
中年人和他对视片刻,叹息道:“小景,你真考虑好了?”
温晓一怔。
什么景?
哪个小景?
“是。”
少年人许久未进食喝水,声音低哑却也坚决。
中年人声音陡然变得严厉:“我宗门弟子以团结共进著称,你可知你这样会败坏团结、引起分裂!”
“弟子知道。”少年头抵在冰凉的地板上,“弟子去意已决,还望掌门成全。”
中年人侧过身子,又是一声叹息。
“罗仙镜共四个区域,其中就以‘夏’最为凶险。你的师兄师姐不过筑基,你也才刚踏入大圆满,你可知那夏镜哪怕是金丹前去都有极大可能身损道消?”
“弟子知道。弟子会将他们送出去后独自前往夏镜。”
中年人沉默了。
“当年我为了离开下九重,做了错事,这是我唯一亏欠他的。”
少年人直起上半身,接着说道。
“唯一能治疗他腿伤的生肌重骨在中心外围,我有极大的把握可以取得仙草后全身而退。”
少年手扶着地面,缓缓站起身。
他身量尚还纤细,是刚开始拔个儿的年纪。
“掌门,这是我的心魔,我不去,心魔难除。”
最后一缕月光洒进竹林,将原本深色的叶片照得发白,却依旧映不出少年的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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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景,你别冲动。”
“师姐,我一直都很冷静啊。”
“我知道,但……罗仙镜的夏镜是最为危险的区域,你不妨先等等,等我们出去后找郎中看看,不行再回中州想法子。”
“师姐。他是因与我同行才落得腿伤。既是我的错,我也知道何处有疗伤仙草,那我定该治好他。”
断断续续轻不可闻的字词钻进温晓耳畔,扰得将他从混沌中拔起苏醒,只觉得眼眸像被糊住,难以睁眼。
“你醒了。”
很快便有一双温热的手按在温晓手腕,有个影子俯下身,替温晓遮住了大半骄阳。
温晓缓缓睁开眼眸,首当其冲映入眼帘的便是风合景。
这人如今凝起眉眼,眸光轻飘飘地掠过他身上,也不见几分笑意。
瞧着像在生气。
也不知在气什么。
温晓睁着眼睛没说话。他感觉自己下半身发麻,浑身血液都聚在胸膛,底边冰冷冷的。
温晓迟钝地望向被盖上裘衣的腿部,脑子里却还是一片混沌。
过了许久,温晓嘶哑着嗓子问:“我的腿……”
风合景抿抿嘴,难得不善言辞,只握紧他的手,冲他露出些许的笑意宽慰道:“不是什么大事,我替你找些药草敷敷就能好了。”
温晓扯了扯嘴角,直觉这是风合景安慰他的,“这里怎么可能有药草。”
这里不是鬼修设下的幻境吗?
兴许是他现在说不得话,一说话也不知道扯到哪根神经,忽的感受到一阵阵痛意,细细密密弯曲地钻进他骨头缝里,同噩梦里魔气侵体时一模一样。
温晓咬了咬牙:“我是站不起来了吗?”
他想要掀开盖在自己身上那堆外衫,风合景眼疾手快又捉住他另一只手,语速极快向他解释:“此处为罗仙镜,虽不知它为什么会突然开启把我们吸进来,但这其实是一处试炼秘境。
“据传古时,菱花城由镜妖一族掌管,年华易碎的镜妖们是最惊才绝艳的人物,由他们制造的罗仙镜里不仅有大量宝物,还因灵气浓郁滋养了许多药草。”
风合景的指骨划过温晓掌心,按在手背上。他手掌暖和,握着他远比汤婆子舒服。
风合景继续说道:“你的腿伤并不严重,随便敷些强身健体的药草便能痊愈。我曾听宗门长辈说过,这种药草在罗仙镜里多的是。”
风合景放开温晓的手,低头望着温晓又勉强勾起一抹温和清浅的笑。
“我知道药草生长的地方,你在这里歇会,我很快回来。”
他凝视着温晓沉默寡言的模样,眨了眨眼隐去复杂情绪与心底无端郁火,轻声许诺:“我不会让你痛苦的。”
温晓向上瞟了一眼,一字一句地问他:“你要去夏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