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巧儿眼中,风合景一直是面热心冷之人。
又或者说,所谓的“面热”也只是这个受过创伤的少年,一点点自保的手段。
白巧儿还记得第一次见风合景的模样,脏兮兮、瘦弱不堪似会随风倒下,谁都嫌弃他。
那时白巧儿也嫌弃这个新师弟。
偏生她的父亲、玄天宗的掌门还下了死命令,让她照顾好这个脏猫师弟。
后来白巧儿就看着这个小师弟,从最初那个水桶都提不起来、谁都能踩两脚骂两声的人儿,日日夜夜练呀练,最终慢慢成了如今的模样。
少年身边除了她外依旧是空旷的,他没有好友,没有同伴,他早习惯孤身一人。
但他这些年也变了许多,他修为窜得很快,他学会不让自己再被欺负的本领,学会四书五经,也从最初的沉默执拗,渐渐变得学会了微笑。
风合景很爱笑的。或开心、或伤心、或难过、或痛苦、或气愤,他好像将笑容做成一个百试不爽的挡箭牌。
但玄天宗的弟子们都很畏惧撞见他笑,特别是那些曾经欺负过他的人。
那个叫“谢延”的人也很忌惮他。
风合景是知道的。
白巧儿想起自己和风合景在温晓醒来之前的争执。
夏镜极为危险,白巧儿自然是不愿风合景进入夏镜,那根本不是他们这个境界能去的地方,风合景也没有任何理由为了温晓深入深渊。
然风合景去意已决。
哪怕他口中扯着,说他本就打算去那历练一遭,但对白巧儿这个自诩最了解他的人而言,还是能发觉他眉眼压着那令人陌生的愠怒。
但白巧儿什么都做不了,她甚至不知道这两人还发生过什么,只能俏脸如寒霜,冷眼见那人同孔雀般招摇,笑着冲另一个人承诺。
她不讨厌温晓。
只是,她现在有些厌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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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温晓再一次淌着冷汗痛醒时,罗仙镜的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那轮虚假的圆月高高升上树杈,天边群星拥簇,点亮一行人所处的树荫下。
温晓有些难受地捂着头,他总是想站起身,但身上那明显被他人内力阻拦过细密疼痛,还是钻心般难受。
他是什么时候又昏过去的?
温晓流着汗想了想,才回忆起来,风合景说过要去找来药草,他以为温晓是听见他与白巧儿的聊天,便自然接受了温晓对“夏镜”的认知,只将他托付给白巧儿照顾。
温晓当时望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口,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他不是傻子,他知道那所谓的药草远没那么风合景描述的那般简单。
但是温晓也远非光明磊落之人,他害怕一辈子都拖着伤腿碌碌无为,害怕无法走路。
就像......就像?
可温晓从小到大从未摔过腿。
汗珠从额间沁出,却凝在眉峰处。温晓捂住胸口,莫名发愣。
他稍稍喘息,又想起自己先前昏迷时做的那个梦。
虽说梦是没有逻辑的,但在这之前从未有人告知过温晓罗仙镜一事,他绝无可能平白无故做这么一个梦。
难道这是别人的记忆?
温晓百思不得其解,他稍稍垂眸就能望见,腿上盖着的除了自己和青泽的裘衣,还多了一件黑色的外衫。
那衣衫的主人已经去了许久,还未回来。
也不知是生是死。
不过,如果是他的话,那应该会如他所意全身而退吧。
白巧儿正围着这块地撒驱兽驱蚊虫的药粉,等撒到温晓附近时,看到温晓稍显空洞的神色,怔愣后淡然说道:“你醒了。”
温晓合了一下眼眸作为回应。
他睡了很久,身心却依旧疲惫不堪。
“沉朦,你来一下。”白巧儿稍稍扬高了声音,沉朦很快就从另一个方向的树桩后走出来,向她点头。
白巧儿指了指温晓,轻声对沉朦说:“你今晚就留在他身边,哪里也别去了。”
沉朦抬起脸,她的眼眸虽有大半被厚重刘海遮掩,但露出来的眼瞳却比月色还要深沉,她肢体动作很少,只看着白巧儿直言问她:“小姐,你要去夏镜吗?”
白巧儿咬了咬唇。
“我不建议你这么做。”
“这不是我愿意还是不愿意的问题。”
白巧儿少有的烦躁,声音不自觉再次拔高,很快她意识到温晓还在她们身边,又压低了嗓音仓促解释:“都已经五个时辰了阿景还未回来,我必须要去找他。”
沉朦扫了眼前往夏镜深处的入口,“我和你一起过去。”
“不行。”白巧儿严厉否决。
“这里必须有人看管伤员。”
这个伤员不仅仅指温晓,还有包括手部受伤的青泽与其他侍卫,以及在和恶魂缠斗时受了内伤的顾鹤白等人。
“那我单独过去,你留下来。”
沉朦声音轻得好似要随风飘去,她眼眸里没有畏惧,黑白分明。
“不。”
白巧儿叹息一声,在温晓沉睡的时候,沉朦也去照顾其他伤员,她一个人对着头顶茂密新叶想了许久。
她在担心风合景吗?
是的。
但又不仅仅是担心他的生死。
她担心的,是看不透风合景对温晓的打算。
这两日的相处,让她见到了一个陌生的风合景。
为什么要执意接触一个与他们相差甚远的人?
又为什么要轻易给一个不相干的人许诺,哪怕这个诺言有可能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