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一走了之,再没有回来过。
风合景的眸子有一瞬间深沉了些,但很快这人又重新勾起笑容:“原来如此。”
他像闲聊般询问:“谢兄家中人丁兴旺,平时会觉得喧哗麻烦吗?”
“不会,我平日里也只待在院子。”
“真好。有你这个哥哥,是他们的福分。”
温晓暗中拧眉。
怎么扯到福分上了?
但温晓思量了会儿,终究还是没选择回话。
风合景支着下巴,侧过脸看温晓:“谢兄似乎还在惧我?”
“不,”温晓勉强笑了笑,“这一路与你相谈十分愉快。”
他可以肯定了,风合景确实不正常。
哪有人一上来就直抒己见?
“你不用骗我。”风合景垂下眼帘,罕见流露出落寞与哀伤。
“宗门里许多同门也是,我能感觉到他们并不喜欢我、甚至厌恶我。”
“为什么?”温晓忍不住瞧他一眼。
“因为我来自下九重。”
风合景声音轻飘飘的,在温晓略含惊讶的目光下继续补充:“谢兄可能不知道,我们下九重的人渴望着中州,但中州的人却一直排挤从底下来的修真者。
“我想融入他们,于是我加倍修炼,可当我修为不断提升时,他们却又惧怕我,称我为怪物。”
风合景眨了眨眸子匿去不甘:“在他们和我家人眼中,我的出生与到来就是个错误,不管我做什么都是错的,只会加深他们对我的恶劣印象。”
温晓心中蓦地一刺。
他脑海里一瞬间想起十一岁那年,秋季暴雨夜。
那时年仅九岁的温景被关在黑暗的屋子里。
青诀姐说,这是因为温景撒谎了,因为他想着逃离温家,母亲不悦,这才将他关起来。
温晓去看他时,他浑身是伤,眸子淬毒般恶狠狠地盯着自己,又将温晓推回雨夜中。
温晓一直都知道温家人心复杂,母亲不喜温景,父亲不管温景,他这个弟弟在温家过得连下人都不如。可是温晓年幼言微,他试过许多许多法子妄图化解母亲与温景的矛盾,却未有一次成功。
“不会的。”
温晓眨了眨眼眸,低声应道。
“他们看不起你只能代表他们眼光局限,他们对你惧怕只能说明你现在走的路是正确的,他们不愿去仰望你,这才自欺欺人编了个谎言。
“而总有一天,你会成长为他们仰望都无法寻到的存在。”
或许是因为风合景年纪和温景相仿吧,少年褪去青涩的脸庞难得勾起温晓怀念,让他忍不住多言。
他见不得这与温景境遇相似的人黯然神伤,就像他一直遗憾当年没将温景拉出泥潭。
风合景垂着头,额间落下的碎发遮了他一半脸庞,温晓无法得知对方此时的神情,但他似乎听见这人带着诧异笑了一下。
他突然就觉得风合景,也不似初见时那般蛮横无理。
温晓握着瓷白的茶杯,他望着荡起微波的茶水失了会神,接着说道:“没有谁的存在是错误的,更何况你已经脱离了原本的桎梏,即将摆脱他人对你的偏见,你的未来只会是一片光亮。”
温景的存在也并非错误。
温晓低着头想,又喝下了半杯茶水。
这茶是他从温家带来的,也是大渊国最好的茶叶。倒也无愧名声,连温晓这种不喜喝茶的人都能品出一二风味。
风合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后又笑了:“很少有人会跟我说这些。”
“那还是有其他人也这么宽慰过你。”
风合景“嗯”了一声。
“我的师父行事古板,只让我闷头修行。他本嫌弃我性格,但他信命,命中我是他弟子,他就只能把我从下九重带回来。
“到了后来渐渐熟络,该是发现我心思易碎吧,便一边嫌弃我过于敏感,一边又试图以他的方式让我高兴一些。等后边选功法的时候,他将那些功法优劣处一一写了下来,陪着我熬了几夜,最终也拗不过我的一意孤行。”
“你师父心善。”
风合景又“嗯”了声。
“他现在也谈不上喜欢我,他为宗门操劳那么久,或许更想要一个贴心些的徒弟。只可惜我怎么学怎么做,都不能如他所意。”
“但是他现在对你很好。”温晓轻声强调,“他或许只是不知该如何表述。”
风合景闷声自嘲一笑。
“也许吧,但我也不敢再去祈求什么了。”
他侧眸出神地望向木桌。
木桌上除去温晓珍藏的那套茶具外,还有那如玉的人虚握着茶杯的手。
温晓左手腕偏掌心的位置有一点痣,那点痣颜色极浅,但在深色木桌上却也十分惹眼,随着温晓的动作若隐若现。风合景似是觉得有意思,垂眸盯着那方向看了好一阵。
少年人睫毛也长,半垂眸时遮住了大半眼瞳,将所有复杂心思都拢了起来。
温晓见这人半天没动静,也没再开口,只跟着安静下来。
又过了不知多久,风合景半站起身,准备掀开帘子出去。然而踏下马车时,那束长发随着主人一起顿住,又随着主人的身形一扬。
风合景回过头,眸子深处潜藏着的小心翼翼。
少年回到了之前的问题:“那你畏惧我吗?”
温晓一愣,忽地勾起浅笑。
“不。”
他摇了摇头。
他看着这少年终于重新扬起了真切的笑意,眸子在半昏暗半阳光下晶莹如璀璨明珠,那束黑发在风里被抚平了毛躁,乖巧柔顺地披落肩侧。
帘子被合上,而之前被风合景放进来的微寒冷风,却带来了外边的春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