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生平等。”
“本座只是你的病人?”
“至少不是恋人。”
厌殊静静看着方衡的眼睛,兀自讷讷道:“世人总说医者仁心,本座却觉得,你的心比谁都冷。”
“尊上希望我将您区别对待?”
“你明明知道本座的心意。”
厌殊话音未落,便听见一阵破空之声。
他挥剑击落暗箭,旋即,金魔兽的身影再度出现在两人面前。
涌动的兵器聚合体将金魔兽的身躯铸成一条长蛇,长长的蛇尾上翻滚着无数张人俑的脸。
蛇头部位立着一个三头六臂的人形,本该是宝相庄严的造型,却带着一丝残忍的邪性。
“天莲,感谢你的梦境,我全部想起来了。”
厌殊拔剑立于前侧,将方衡护在身后,冷冷看向眼前的大敌。
大约是汇聚了大量金人俑的缘故,金人俑的灵魂与初见时分相比,明显稳定得多,言语也不再像之前那般混乱。
“此剑名为‘悲生’。”
金魔兽盯着厌殊手中的剑,眸中难掩贪婪之意。
“一剑出鞘,万悲同生。”
“悲生,悲生,我呕心沥血的作品,世上最好的兵器,却被人中途偷走,变为了半成品。”
方衡莫名感到一阵恶寒。
他感到自己在发抖,并非出于此时此刻的恐惧,而是灵魂本能的反应。
“天莲,我应该谢谢你,再度把悲生送到我面前。这一回,我定能锻造出真正的神兵!”
千百把兵器拔地而起,猛地向厌殊扑去,势要夺走厌殊手中的剑。方衡不得不强行按捺住身心上的不适,在战场四周拉下结界,避免殃及无辜。
在他心里,魔尊是无所不能的。然而这是刚满二百岁的厌殊,眼前的敌人却是实打实的始祖魔。
他不知道在原本的时间线里,厌殊究竟是如何顺利渡过六次蜕鳞之劫的,但是眼前的厌殊明显无法像平时那般保持从容。
厌殊的皮肤上逐渐浮现出明显的鳞纹,随着每一次挥剑的动作,龙鳞向下簌簌掉落,拔出皮肉带出血。
此时此刻,方衡才清晰地理解了“蜕鳞”的含义。
蛇会蜕皮,龙会蜕鳞。
每一次蜕鳞,都是龙的新生。
蜕鳞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上了最关键的时刻。
厌殊强忍剧痛,行动难免受干扰,渐渐地,他的剑招变得不似最初那般凌厉。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悲生……悲生终会在今日铸成!”
金魔兽笑得疯癫,下手愈发毒辣,操控无数兵戈向厌殊刺去,一把长戟来不及避开,贯穿了厌殊的肩膀。
鲜血喷涌而出。
恍惚间,方衡从厌殊的身上看到了那个人的影子。
上古时代的往事,逐渐从记忆的深海中缓缓浮出水面。
当年那个人是如何带着他从铸剑师手里逃脱的呢?
他的眼前浮现出一片烈火,无边无际的业火。
“尊上,走!”方衡用伞尖挑开厌殊与金魔兽的剑,趁机拽着厌殊的手腕,向熔炉的方向飞奔。
身后,方衡布下的结界向内坍塌,无数个梦境的残片将巨大的金戈长蛇压向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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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约只能困住它半柱香的时间。”
方衡飞得很急,难免气息不顺。
“尊上,没时间了,五行相生相克,火克金,这个世界的业火在熔炉。”
“你早就知道?”厌殊捂着受伤的肩膀,浑身被血染湿,外衣上沾着术片蜕下的龙鳞。
“不,只是直觉。尊上,相信我,关于天道的指引,您不能只完成后半句,忽略前半句。您若要完成天道的使命,我们就必须去熔炉,把那把神兵造出来。”
“本座早就说了,本座不允许——”
“现在不是您耍脾气的时候。尊上,如果我们没有在这里结束金魔兽的性命,天谴一定会落下,把整个世界抹消!到了那个时候,死的就不仅仅是我们两个了!”
厌殊的神色阴沉得有些骇人,方衡却没有退却。
这是原则问题,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天谴降临在这个世界,让无辜百姓跟着金魔兽一起陪葬。
“你为何笃定本座一定会输?”
厌殊直勾勾地看着他的眼睛。
“本座不会输给它,因为本座的身后就是你。为了你,本座不会倒下。”
“曾经也有个人是这么想的,然后他变成了您手中的剑。”
厌殊微微愣了愣,却发现方衡的脸上是从未见过的淡漠。
不是愤怒,不是悲伤,而是感情彻底宣泄到了极致之后的淡漠。
泪水流干之后,便不会再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