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侍卫倚在马上,未见诧色,只居高临下问:“陶小姐?你可知私拦御史车驾者,杖三十。”
“民女知晓,若三十杖可换御史大人垂听,民女自甘请罚……”陶云珠开口,面色从容。
男子看她一眼,才御马停至后方车驾,仿佛低声说了几句什么,才复上前。
只见下一刻,陶云珠还来不及反应,男子座下马匹倏地疾起,两只蹄铁高高迎着她面门抬至半空,眼见就要踩下时,又猛地被人一把扯开了缰绳,最后只砸在了她膝前半寸处,再险,就要从她身上踏过。
变故来得太突然,陶云珠虽跪地未动,脊背绷直,仪态尚算端方,心口却是狂跳不止,惊魂未定。
同陶云珠的有备而来一样,对方显然也是故意,领的,正是其主人的命令。
一时,四下寂静。
后方车驾,终于动了。
男人执卷的手抬起,撩动一侧车帘,面容隐在暗影中,看不真切,只隐约窥见一管黑色袍角:
“说。”
声音极沉。
陶云珠缓了缓心跳,勉强定住心神:“回大人,巡按史领朝廷之命代天子出巡,民女深信大人定能明察秋毫,铁笔直断,还徐州官场一个清明正义。但同时我朝亦有律例,凡六品以上官员定罪,家眷可于三司会审前奉上陈情书,民女斗胆,想为家父一辩……”
车内,男人并未说话。
侍卫见状,思索接道:“既知律令,为何不等会审?非要在此拦驾?”
待会审之时,各方早已通盘计较,是非曲直明了,如何判罚更已然成定局。陶云珠心中明白,对方此言,便是无通融之意。
“是民女私心,怕晚一刻误了家父性命,故才今日冒犯大人……”
说完,她取出备好的帛书:“还请大人明鉴,家父于徐州数载,虽与部分同僚政见相左,却一心奉公,多有惠政。去岁徐州水患肆虐,洪流汹涌,家父亲率民众昼夜筑堤,风餐露宿,城中百姓皆为见证。”
“至于家中资财殷实,绝非家父贪墨所得。陶家累世簪缨,但祖上曾有一支从商,数代经营积累,方有家底。”
说到此处,陶云珠命家仆取出一箱陈旧泛黄的契据账本,恭敬呈上,“大人请看,陶府资财原为祖上所遗,府中账本也都尽可交于大人查验,每笔收支皆清楚明白。所谓家父贪墨之利,相较之下不过寥寥,家父又怎会为了这点蝇头小利,自毁前程、玷污清名?民女斗胆,望大人明查!”
车内男人不语,只玩味轻笑,单手复叩起窗橼,不知信是不信。
“如你所言,倒是本官冤了令尊?”
陶云珠忙伏下身:“民女并无此意,只是……”
“只是官府拿人只看实证,陶小姐若不服,大可击鼓登闻。”
裴晏挑眉,目光先扫过地上环肥燕瘦,妆容艳丽的二女,最终停在遮得严严实实的陶云珠身上——
“倒不必学那些下作手段……真当是谁,都配往本官榻上塞人?”
陶云珠脸色一僵,面颊顿时胀红。
她行事再大胆,到底尚未出阁,大庭广众下被人当面揭破羞辱,自不可能厚颜当什么都未听到。
还有前面那句,鸣登闻鼓,乃是冤情无处诉之人越级上告之举。此次徐州官员案,裴晏为主审。如今案情未明,罪责未断,正是陈情救父的紧要关头。
陶云珠岂敢状告主官,倒反天罡?
且不说裴晏身为天子近臣、皇亲贵胄,即便无此身份,她这般行事,也无异于自寻死路。
“民女不敢……”
“是吗?”
裴晏淡淡瞥她一眼:“本官看,陶小姐倒没什么不敢……”
陶云珠指尖掐入掌心,未想到对方如此难缠,只能将头垂得更低:“还请大人恕罪,但以上所述绝无造假欺瞒,大人尽可将账册带回细细查验!”
“不必了。”
裴晏再次启口,音色更冷:“本官若要查账,自会封府去查,不劳贵府拦路来奉。传扬出去,旁人倒以为裴某这差当得别有用心了……”
陶云珠眼皮猛地一跳,这话中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对方是不想同他们这些罪官家眷扯上关系,落人口实。
她正欲再开口,车帷却已落下。
显然纵她再辩,这位巡按使大人也豪无转圜的意思。
这时,方才勒马的侍卫开口:“今日未治尔等拦驾之罪,已是大人宽宏。诸位请回吧,我家大人的行程,不是你等耽误得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