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镇不答,反问道:“王兄,你适才言语未尽,可是侍卫那边问出甚么话来了?”
王枰愁眉苦脸,道:“要是问出甚么便好了,可我刚才将府内侍卫都问了一遭,提起向、褚二人,大家只说有些印象,待问及最后一回见他二人,却是无一人能答出话来!”
萧镇眉心紧锁,暗忖道:听这症状,倒与我先前失忆有些相像。若说连山失魂是遭府内之人所害,那为何向明、褚岁失踪一事也会惹得众人记忆模糊?难不成,他二人的失踪并不是水中鲤怪所致,亦是与府中那人有关?
他沉思良久,忽而眉心一舒,朗声道:“吴有德何在?快把他押上来!”
院内几个捕快反应过来,押着管家吴有德走上前,拱手朝萧镇言道:“萧大哥,这老管家一直由我们看着,并未有所走动。”
萧镇道声谢过,又朝吴有德冷声道:“府内侍卫皆不知向、褚二人踪迹,你又是怎么知晓他们失踪的?”
吴有德本就惧怕萧镇,见他问话之际面色阴沉,心中更是发憷,大呼冤枉道:“萧大人呐!小人、小人不过是小小管事,哪敢胡言乱语诓骗大人?小人所言句句属实,如有半句假话,定叫我天打雷劈——”
“废话少说。”萧镇语气愈加不善,“我问你话,答来便好。你是如何得知这几个侍卫婢女失踪不见的?”
吴有德闻言拭汗,发颤道:“这、这,小人一时也有些忘了……”
他身侧捕快闻言大怒道:“此等大事还能忘?你可想清楚了,你在我们哥几个面前还可说上几句胡话,若是见了官爷还答不上来,必得治个欺上的死罪!”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呐!”吴有德连拍脑袋,惶惶道,“那两个侍卫……真是怪了,我怎么就想不起了呢!倒是那庄儿,她是同我告假回家的,她回没回府,我记得清清楚楚。至于、至于彩儿——”
吴有德大骇,面色惨白、瑟瑟良久,却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萧镇见状,提醒道:“彩儿既是午后失踪,那她本该去至何处?又是否途径后院?”
听到“后院”二字,吴有德好似叫人拍了一掌,脑中登时清明,只听他怪叫道:“对了、对了!彩儿昨日午后无事,说是腹痛,便同我商量着要回房歇息去。其实我瞧她面色如常,知晓这丫头是想偷懒,却也懒得管她,谁知道她一去就不见了踪影——”
捕头接着威吓道:“既然记得,怎么刚才不说?”
吴有德谄媚道:“是小人脑子糊涂了,明明是昨日发生的事儿,方才却怎般都记不起!多亏了、多亏了萧大人提醒,大人真是英明神武……”
萧镇不理会他恭维之词,心内思索道:婢女居于最北侧后盖房,若是彩儿要回屋,则必经后院……看来这女尸多半便是彩儿。若按目前线索,杀人驱尸者为溪中鲤妖,消除尸首踪迹者为府中神秘人,此人又极有可能是连山失魂案的罪魁祸首。
布鞋,乃至尸首背中的鱼鳞,皆是溪中鲤精留下的线索,是为了引我们前去。而府中却另有一人,本领高强,甚至有本事模糊众人记忆,只是为了掩盖后院有妖?他为何要这般做,溪中的鲤精又同他有甚么关联?
萧镇思索再三,还是同王枰几人说道:“此案我已有些许思路,只是为防万一,暂不能明言。王兄,小弟还有一事需你相助。”
“仲亭这般客气作甚?你且说来,王枰定会竭力办妥。”
“今日入夜后,你带一队人马守在小姐正房,万不可叫人接近此屋。”他话音一转,却又面色凝重,轻声叮嘱道,“除此之外,还需王兄警惕周侧,不论是屋外……还是屋内,只要有丝毫异样,都望转告与我。”
王枰毕竟与萧镇共事多年,听他刻意说了警惕屋内,心中便有几分明了,连忙抱拳回道:“保护小姐亦是官府职责。”
萧镇道谢几句,又将目光一转,问道:“连风何在?”
他之前派了连风去往前院,现在他自己在这儿,却寻人不得。
马不逢听言奇道:“他不是守在小姐房前?我一直都在前院,未见连风来此。”
萧镇神色微变,道:“无事,只是想到众侍卫中只有他未遭官府盘问,于理不合。我适才叫他来前院,如今不见人影,心内稍有些不安。”
马不逢笑道:“那小子一向木讷,不爱说话,可他对萧大哥还是敬重有加。若是大哥叫他来前院,他哪敢不来?许是守了一夜,路上尿急跑去茅厕了,属下这就去唤他。”
萧镇并未阻拦,只是眉目间晦暗不明,不知在想些甚么。
好在一旁审讯已过,在萧镇示意之下,府内下人都暂回住处,王枰也只留了一队官兵守在府外,其他的弟兄由他带着回府述职去了。前院一时间又空荡起来,除了萧镇三人外,便只剩了个无所事事的陆斩。
那人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但见萧镇朝他走来,便环手于胸,嗤笑道:“怎么样,萧大人探查许久,可是有所发现?”
萧镇也不同他客气,只是抱拳回道:“院中确有妖邪,还望道长相助除妖。”
陆斩挑眉,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他身侧那人一眼,笑答:“看来萧大人的确查到了不少东西。除妖一事,不需你来多言,只要我陆斩在此,便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妖怪!”
“道长有心相助,自是最好不过。”萧镇客气了几句,“只是……这毕竟是官宅内院,若是妖物现行,恐要惊扰女眷。还望道长歇息几时,待夜间再行开坛做法,一举降服那妖物。”
陆斩眸光一闪,却状作不解道:“萧大人,我倒是奇了怪了,你怎么如此肯定那东西不会在白日里出来害人呢?适才你们问话,不就说了那具女尸是午后失踪的?想来府内白日里也不太平,除妖自是越快越好,何必选在夜间?”
萧镇开口欲答,却不料身旁久未开口的沈念忽而插话道:“道长是高人,想必不难看出傅府门前摆有两座镇器,若无有此物,夜间阴气重,邪祟更易出没;现如今有此物坐镇,形势则恰好相反,阴气愈重,宝器镇压之效反而愈强,因而我等选择夜间行动,则正好可趁妖物虚弱之际,一举夺其性命,叫他再难害人。”
萧镇讶然,皱眉道:“怎么先前未听你提及此事?”
“毕竟是鬼神之说,我也只是略知一二,不敢在仲亭面前卖弄。”沈念回笑了一句,只是他这笑意十分浅淡,转瞬即逝,旋即又转头紧盯着陆斩,缓声道,“莫不是道长心有惧意,也是——毕竟府中妖邪如此凶残,若没有几分真本事,哪敢在夜间开坛做法呢?”
萧镇闻言挑眉,抿嘴不语。
——激将之法,沈念为何如此针对此人?他一见陆斩便昂扬斗志,他二人莫非是旧识?
这念头一出,他心中便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从小到大还是头回品尝,一时思绪难明。萧镇犹疑间,已听陆斩蔑笑道:“我长这般大,还未曾怕过!你若不信,晚上等着便可,我有宝袋在此,何需开坛做法、故弄玄虚?百余年来,可还未有甚么妖邪能躲得过这方宝袋!”
他说罢还抬手拍了拍腰间,沈念抬目一扫,只见他衣带外露出明黄色的一角,似是在那处藏了甚么布袋。
沈念心中一动,暗骂道:这道士果真不止一件宝器,他那金镯便可辨我真身,怕是这只宝袋也不简单。瞧他年纪轻轻,宝器多半是由师门所传——他师父究竟是何许人也?难不成凡间还有比灵虚道长更有本事的人?
沈念思绪翻转,面上却假意道:“那我便等着看道长降妖除魔。”
几人一番唇枪舌战,终是各怀心思而散。陆斩先前便被王捕头安排了一间住处,没说几句便径自转身而去,临走之前还往沈念身后深深看了一眼。沈忆同他眼神一碰,面上火热,也不敢多说甚么,他心头记着陆斩的吩咐,却又担忧沈念安危,惶惶之间,愈加沉默。
他同沈念一道跟在萧镇身后,三人回至东厢房稍作歇息,待用过午饭,萧镇便说府内有事,又推门而去。沈念自然不敢离他太远,只叫沈忆一人留在东厢,半是哄骗半是威胁,就是不肯叫他踏出东厢一步。
沈忆无奈,只得一人留在屋内,他饭后困顿,本欲在榻上小憩一会儿,孰料昏沉半日,醒来时已见天色大黑,屋外亦是安静得可怕。
沈忆心内猛然一跳,各种可怖之事在脑中一一闪过,骇得他面如死灰、抖如筛糠,他蒙着被子躲在屋内,聊自安慰道:大哥既然叫我呆在此处,那我只要不踏出房门,应当就不会发生甚么……
可他还来不及松口气,耳畔那熟悉的声音便又一次响起:“后院,速来!”
陆斩的声音十分急切,却又隐隐带了几重兴奋,叫沈忆听了又是慌乱又是好奇,他忙问道:“道长,可是出了甚么事儿?”
“我能出甚么事儿?是好戏将要开场了,你快过来,我要你亲眼瞧瞧你那兄长是个甚么东西!”
沈忆闻言呼吸一滞,他好似叫人定在了原地,任陆斩再三呼唤也未说出一句话来。也不知过了多久,等到近处响起一阵砰砰拍门声,他才猛然清醒,踉跄着脚步去给那人开门,谁知来人竟不是陆斩——
“二郎,你怎么了?怎么满头是汗?”沈念笑意盈盈,仿佛适才凶狠拍门的人并不是他。
背光之下,沈忆看不真切,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却叫沈念紧扣着手腕拖出门来,他的兄长好似变了个人般,朝他阴恻恻道:“二郎,院中有变,大哥不放心你一人在此,特来寻你。你紧紧跟在我身后,莫要走远,明白吗?”
沈忆心头一凉、惧意丛生,本能叫他即刻就跑,可他的双脚却不听使唤地跟在沈念侧后方。二人走出门来,借着门外月色,沈忆才瞧的清楚了些,他四肢皆不听使唤,只有双眼尚可转动,他瞪大双目,只见兄长左半边脸上粼粼一片,好似有甚么东西在闪着光,他眼角处还似有一道裂缝,正在汩汩渗出异物,待鼻尖嗅得一阵奇异腥味,沈忆才猛然反应过来。
血!是血!
可、可是……若仅是受伤流血,兄长面上又怎会发光?
沈忆万分惊惧之下,竟连眨眼都忘了,就这么盯着兄长侧脸走了一路,二人走上游廊时,只见沈念脚步一顿,缓缓侧过身来,沈忆这时才看清兄长面上之物。
只这一眼,他便觉双腿发软、呼吸停滞,那发着光的东西果真不是血液,而是——
是鳞片,大片大片青色的鳞片,整整齐齐长在沈念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