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弦箫管声并未减缓他的步伐,拉开厢门的那一刻,屋中丰神俊朗的青年同时抬起头朝他望来。
一方小桌,上面放着两个酒壶与两只青玉小杯
李东洲是帝党,和杨济不睦已久,而他们二人各自的学生又在这里相逢。
两人相视一笑后陈敛落座。
正要摸出怀中的辞疏,按照流程报明上级解官致仕时,吕玄慈开口道:
“承雅,你我有五年未见了。两壶酒,你先选。”
陈敛目光扫过两个酒壶,玉呈青竹之色,酒液都看不明晰,顿时生出警惕:
“你知道,我酒量不好,鲜少沾杯。”
吕玄慈笑了,半边面目在烛火明处,半边掩在明灯不及的暗处:
“那我来帮你选。”
吕玄慈拿起其中一壶,斟酒给他,同时道:
“一壶有毒,一壶无毒。你猜我斟的是什么?”
陈敛缄默不言。
“承雅不要擅动。若是顽抗,吕某摔杯为号,会有人进来送你上路的。”
陈敛手在桌下捏紧,骨节已然泛白,脸上却似静水无波:
“前任岷州府知府是怎么死的。”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吕玄慈阴恻恻笑了,“他管得太多。”
“皇上去年要雪狲皮,说是要做一件裘衣,作赏赐用。不知赏给谁。”
陈敛冷眼看着他,面色不动,心中狠狠一抖。
“承雅你初来乍到还不知道,此物千金难求。有几个人借着这件事,大肆敛财。他们逼百姓上山去搜捕此兽,捕不到,要以金银相抵。穷人交不出银子,只好上山寻兽。冻死山中者数十。”
“……□□百姓。” 陈敛目光犹含刀风,一道道割向吕玄慈。
吕玄慈笑了:“但这件事被雍王压下来了。”
意味深长地,吕玄慈道:“一旦上奏御前,就不是谁‘□□百姓’,只是雍王治藩无方,纵官虐民。”
陈敛冷笑:“你们陷害他?”
“届时龙颜震怒,保不齐会废封撤藩。今日叫你来,只是为了告诉你不要插手此事。”
“你不插手,你我便是同盟。你若插手……”吕玄慈将酒杯往他面前让了让。
陈敛笑了:“敢和我说这些,是你恩师李阁老的授意?”
吕玄慈轻轻摇头:“李阁老是帝党。”
“你也知道,如今雍王势强。皇上要做,却不能做的事,总要有人来做。”
陈敛长久地迟疑着,怀中一封辞疏,最终还是摸出来,搁在桌上:
“敛,无意插手。”
吕玄慈轻快地笑了,又拿起同一个酒壶,往自己杯中斟满,率先饮尽:
“哈哈,其实两壶酒都无毒,屋外也没有人。”
“君子行事坦荡,吕某不过是与承雅开一个小小的玩笑。”
“毕竟……”吕玄慈暧昧地笑了,“吕某不敢碰御前的人。”
吕玄慈收下他的辞疏:“吕某便代为交至御览,皇上自有圣裁。”
*
翌日午后,陈敛带了几个随从策马出城,以巡查灾情为由,朝积雪三尺的辋川去。
他衣装简素,青骓白裘,除了官印并未带什么。不过是些身外之物。
凛风从他耳畔呼号而过,他有些轻咳。随从关切地询问他是否病了。他似是答了,又似没有,恍恍惚惚,他又问随从雍王殿下是不是也在查前任知府的死。得到肯定的答案,他莫名有些许安心。
一行骑者已经越过数十里路。辋川的万仞冰崖已在眼前。
几人下马裹蹄,缓缓前行,避免声响引发雪崩。
临近黄昏时分,雪又漫漫飘下。黄泉碧落,触目皆是一片萧白。
从前他只是想,待到花甲之龄,他一双手定然早沾满了血,若侥幸苟全于世,他要远离庙堂,依山傍水而居。
木篱,柴扉,梅兰竹菊……
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也在这时,一声骏马的长嘶于他身后的山谷中隐约荡来,仿佛从遥远的天际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