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厂胡同向南走几里,进胡同巷拐几道弯,就能听见月琴唢呐的声儿,再往里走,能听伶人戏子的歌声。
只不过稍细听便听得出这家戏院唱的是些登不得大台的民间小戏,三教九流的功夫,倒也足够不懂行的听。
这日戏院到处是人,这大夏天的人挤人,汗贴臂,甭提多难受,可个个激动得很,不嚷不吵,垫脚全神贯注望戏台。
这一曲是压轴戏,戏台的灯笼不够亮,靠着月光才能隐隐约约看见台上的人,就她一个人,唱压轴戏。
一曲罢了,戏子挥袖鞠躬,致谢看客,于是便有人捧场,“月仙,好!”
戏子不动声色地朝场院一角看了眼,随即面向场中,大方一笑,在一众捧场中小步后退下台。
“镶月姐,今儿来的人可多了,都是来看你的,赚了不少座儿钱呢,”庾栗满脸笑,上来帮尤镶月推戏服,给她解对儿帔,“你这妆要不要现在给擦了?”
尤镶月换了常服,简单的素衣对襟长裙,边往门去边答道:“我待会自个儿回去擦就是,庾师弟不在,前台要你看着。”
庾栗笑答好。
回了房去,尤镶月刚洗漱完,楼底下跑来个打杂的,急得脸通红,一问,原是方才有位看客喜欢尤镶月的戏,说要给赠礼。
这戏班本是个草台班,班主过世了,交给尤镶月,尤镶月打理的功夫不精通,最后交给了她的师弟,这么传了几代,从不让收礼。说简单点,就是祖上有规矩不让收赠礼,落到小辈头上更不可能收赠礼了。
那位看客得知不收,竟闹了起来,尤镶月赶到时,看客砸桌踢椅,闹得场子里狼狈不堪。
“不收就是瞧不起我!”那位看客是个汉子,满脸涨红,浑身散酒气,说话黏糊却听得清在说什么,“果真是个烂功夫的小戏班,斗佬赏你们,你们还摆架子不肯依!”
庾栗是个急躁暴跳的,一听汉子挑衅,瞬间来气,指着汉子鼻头骂,来来往往看客聚在一堆,最后一出送客戏都没听,光顾着凑热闹。
“就你还称得上斗佬?滚一边儿去吧!”庾栗骂得自己脸也红,汉子尊严扫地,哪肯罢休,撸了袖管上前推庾栗。
眼见一巴掌要下去,一只素手轻缓按下汉子的小臂,尤镶月笑道:“月仙恳请这位看客手下留情,有什么事都好说。”
戏妆总浓抹,如今卸去大红明艳的妆,下边儿竟是一张柔和温婉的皎容,汉子看得心一愣,气焰消去大半,他咧嘴嘿嘿笑:“好说,都好说,月仙你说了算。”
汉子眼神像只穷极的禽兽,嘴角还滴口水,庾栗嫌恶地翻白眼,尤镶月朝她打眼色,让她冷静些。
“这位看客,您要送月仙什么赠礼?”尤镶月想将汉子外引,怎料看笑话的人太多,挪不动几步。
汉子色眯眯地望尤镶月那对襟领口处看,痴笑,“一些钱财,独赏你的,别人那嗓子哪有你这般好。”
“看客说笑了,戏班里都是月仙和师父教出来的,论他们不好,实则是月仙教得不好,再说月仙吃住都是戏班的,有新班主打理,哪需得着额外钱财,您将钱财收好,下回还来听月仙的戏,月仙就心满意足了,”尤镶月试图抽回手,可汉子早已摸住她,哪里抽得开。
场子里实在喧闹,送客戏都快听不见了。
一个喝醉的酒鬼,还是个不讲理的粗男人,谁敢去指望他讲道理。汉子又恼起来,粗犷面容拧成一坨,说话时嘴里都飙口水,“月仙也是个不识好歹的戏子,老子这是看得起你!还什么不缺钱,不缺钱你们这戏院还开在这么偏僻的小巷子?隔着不远就是东厂那群阉人的地盘,怎么着的,想勾引那群人不成?”
“……”尤镶月被他喷一脸,只得勉强撑笑,短暂的哑口无言,后温声劝他,“您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