勺子在指尖转了几圈忽然停了,季陵想起了什么眼睛突然一亮,没头没脑地开口问了句:“王爷什么时候出府?”
可是崔台敬忙得很,就怕眨个眼,人就没影了。
崔洝辰细细端摩了他片刻,拿茶桶轻轻磕了磕案面,提醒道:“父亲是讲有困难就说,但是你要想明白了,真要开这个口么?”
确实难为情,毕竟拿人手短,大家今天不见明天见,想想就有那么些尴尬,再则,府里人怎么看他?又吃又拿的......
眼瞧着季陵的眼皮下滑,崔洝辰赞赏道:“这就对了,虱子多了身不痒,何必多出些麻烦来不是?”
崔洝辰现在解读他的心思如同探囊取物,季陵没回答提问而是说:“你浑身八百个心眼儿,全用我身上了吧?”
“父亲说我聪慧,没法子的事,”崔洝辰笑着说,“要不然,你也来读读我在想什么?要是对了,那些缺口,我来填。”
崔洝辰心思全写在眼睛里,估计路过的猫猫狗狗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季陵让他看得浑身不自在,羞愤地一甩勺,不耐烦的说:“爱怎么想怎么想,谁稀罕似的!”
茶肆开了半扇门,偶有散客光顾,虽说是歇业,若是有人敲门来寻,也断然没有赶客的道理。
“其实咱们不做生意都行,歇他个十天半个月根本不打紧,”陈余铭的脸上完全看不到萧条二字,他捏着手里的订单,满面红光地跟锦洛说,“原本我以为完了,想不到还有这么大桩买卖找上门,运气就是这么难讲。”
“可以松口气儿了,”锦洛停下手里的活计,凑过来说,“只是这个客家要这么大的量,就是调货凑货都不是太容易的事,又遇着这么个市景......”
陈余铭拍了下他手臂,笑着说:“人特地强调不着急,让咱们慢慢来,多体恤咱,到时候货挑好的出,再添点稀有茶品做赠礼,也算平了这个人情不是?哦对了,方才王府有差人过来带信,季陵让你上门一趟,要是觉得不稳妥,恰好,问问他了来。”
锦洛有些踌躇,犹豫道:“我这身份......”
“哎呀,你怎么还在意这个?”陈余铭推了他一下,说,“点的就是你的名,别想那些个乱七八糟的。申时三刻,在西门,别误了时辰啊。”
锦洛点了下头回道:“成吧!”
实际申时刚过一点,锦洛的马车就停在了西门巷口,府上看守的护卫先行跟他核对了身份,便叫他原地等候时辰。
风吹树梢,光影层叠坠地。
锦洛规规矩矩站在一旁,靠墙而立,他长年累月积下来的病如今养得已经差不多好了,甚至身子还有些余肉了,此刻望着高门深院陷入冥想。
前些年那会儿胡阳巷里的楼没现在高也没现在多,倌儿们市价比现在还低贱得多,家主兜里没钱扩充院墙。
望泓楼没起二楼前,对面那片地还是处戏台,但戏班子讨不着钱,改了路数,这里就变成了卖雏子的展示台,也是在这样一个平常的日子里,他透过门缝看见了一身细皮嫩肉刚上货的钰哥。当着下面百十号人,贩子就这么当众扒了给人盯着,钰哥把牙都磨出了血,怕人死了,贩子捏着他的嘴,那些血就顺着口角往下流,在反复观摩再被人反复奚落调笑半天后,迎春楼终于出手了,一番讨价还价,一对普通耳坠子就把人领走了。
他比任何人都懂那种生不如死的感受,因为在往上不足三个月,还是个冬日,他同样是这样被望泓楼挑走的。不过,他自认为比不上钰哥,短短半年就混得风生水起,他也清楚,除了天资过人以外,背地里下的功夫那是很难去琢磨的。
再后面压根不敢细想,那些年见过经历太多的腌臜事,不堪入耳的话都是最客气的,那些受的活罪想一回便死一回。
如果不是季陵,他这一辈子会在什么地方跟蛆虫一样腐烂?他至死都无法忘记曾经在淤泥里受尽屈辱的日子,他让自己一刻不停的忙碌,他想剜去混乱不堪的从前,他想拼命的帮助季陵去挣钱,他没有忘记如没有季陵,是根本不可能再看见眼下的光合日丽,又哪里能用清白的身份跟这样的侯门挨在一起?甚至不敢想能有一天可以踏足这里,不用伪装自己是谁,光明正大的走进去。
复而他又想起陈余铭搭在他肩膀上的手,那是没有掺杂任何利益和偏见的友好,他沉迷那样单纯且美好的情谊......
就在他不得不相信了命的时候,季陵天降跟前还替他改了命,替他换了副新鲜的骨血,所以逃出来的他越来越倍加珍惜地用余下的时间去重新修补缺憾的人生,然后尽心尽力做个堂堂正正地人。
尤其是身份尊贵高不可攀的崔洝辰甚至愿意与他平视言谈,这样的待遇......
忽而巷内铜门洞开,锦洛收起回忆赶紧看过来,里头走出个婀娜的侍女,她环视一周终于看见了侍卫前面站着的锦洛,于是莲步移了过去。
侍女向锦洛福了下礼道:“是锦洛公子吧?四郎君叫奴婢迎您入府,请随奴婢来。”
锦洛轻轻后退一尺,抱拳躬身应了。
季陵现在打嗝都是股药汤味,为了压下这味打算拼命往肚子里塞蜜饯,崔洝辰看不过去,拿走了跟前的碟子。
“想想再有一个时辰又是下一顿,”季陵瘫成一团,虚弱的说,“你赔我的命。”
崔洝辰正要伸手,就听有人敲门:“禀四郎君,锦洛公子带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