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从关在离望楼不远的别院里,他自己那处宅邸打马还得小半个时辰,曹承章就想摁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免得来回费功夫。
房门口有守卫,但人手不多就俩,许是想着周从手无缚鸡之力,便不是很在意,瞧着样子有些闲散。
院子里的麻雀扑腾,带着树叶往下掉,今晚没有月色,照明全靠素白的灯笼。
院门跟房门的守卫对视时互相挤了挤眼睛,走到院子里的竹排下碰头。其中一个打着哈欠对另外一个抱刀的说:“就这么个昏官,哪儿值得人上心?平白耽误咱哥儿几个寻开心不是?”
对方看着地蹭了蹭脚尖,刀在怀里哐当响,有一句没一句的接道:“昨夜鬼混没得个够?将军逮着,你得挨板子。”
“咱将军你还不知道么?什么时候不是向着咱们的?”这人哈欠一个接一个,声儿没控制,特别大,他拍了两下嘴继续说,“怎么这觉老是睡不够,要不叫人弄盅骰子来耍?”
抱刀的略微思索了下便点了头,冲着院门外边的守卫喊:“赵老三,取两壶好酒拿把骰子,咱们几个轮流看职,提提神!”
赵老三当即高声应了。
周从在窗缝那瞧到这一幕,甩袖鄙夷地嘟囔:“一群酒囊饭袋!亏曹承章还是帝王拜将,私底下竟这般颓靡不堪!”
院子里甚至架起了小几,不出一刻钟几个人兴致就起来了,混着酒嗝的吆喝声愈加高涨,搅得周从有火无处发。
门外有人走进,是个头戴高阳巾,面嫩的衙门文差。他托着一沓文书跟众守卫行礼道:“卑职是京西郡衙门主薄,见过曾校尉。”
“认得我啊,”起先抱刀的守卫站起身,漫不经心地往前走了两步随手拿过主薄手上的文书,翻了翻说,“来公干的么?”
主薄微微躬身说:“衙门内事务繁杂,许多都是急事,耽误不得。卑职去问过曹将军,他是允的。”
“没了你们周大人,京西郡就转不动了?”另外一人也起了身走过来,嘲讽道,“无能的主养无能的奴,都是些假把式,净装模作样糊弄人。”
“我们大人勤勉,从来不做表皮工夫,”主薄面色不虞,说话显然压着火气,“诸位切不可胡乱揣测,张口即出,做有损威名之事。”
那人不爽了,抓紧刀柄横眉冷对:“我就说了,怎么着?”
主薄吓得后退两步,惊恐道:“若敢乱来,后果你担当不起!”
曾校尉按住那只握刀的手,将文书抛进主薄的怀中,那下颚示意主薄往里走:“不是说急事?在这儿计较什么?赶紧进去吧!赵老三,去开门!”
周从早就在门口等候,待主薄一进来便拉着人走到角落处,愤愤地说:“你怎么来了?他们不知道你是我的左右手么?这个曹承章欺人太甚,我要造册!参他一本!”
说着周从就要去找砚台。
“大人且慢!”主薄拉住周从噤声,听了会儿屋外喧哗。
耳边粗言俗语不断,听得周从肝气上涌,直呼成何体统。
“咱们勿要与痞子论长短,”主薄小声小气的说,“大人要写参册弹劾曹将军,小人以为不可。”
周从要张嘴,主薄轻轻拍了拍他手臂,继续道:“大人仔细想想,如今新帝是受谁扶持上的位?那是崔四郎的关门先生!曹将军又是崔三郎的提携恩师,瞧上去是能臣猛将,各自为营,实际上他们是同坐一条船的盟友!这么一遭后,您就是曹将军的眼中针肉中刺了,更当要谨慎行事才好。”
周从泄了力般垂下手臂,思索良久,皱眉问:“那依你所见,该如何是好?”
“大人,得兵权者得天下!任凭京内怎么沆瀣一气,只要重兵齐伐,那些都是烟云,”主薄附耳道,“眼下,最能要人命的不是新帝,而是兵临城下的崔元,崔将军。他可是根正苗红的皇亲,在这个节骨眼上,只要起兵的缘由说得过去,那邺京完全就是囊中之物!咱们敌我如此悬殊,何不识时务为俊杰?”
周从盯着他,像不认识一样:“你怎么也?!”
“大人呐,”主薄苦口婆心道,“小人怎样又有什么干系?您瞧瞧这京西郡,今日的繁荣,哪样不是您呕心沥血得来的?我跟大人您一样,不忍见它一夜涂炭啊!您得一方百姓拥戴,更要造福一方不是?若是大动干戈,岂不是背离初衷?多年心血不就毁于一旦?”
“你没有认清形势,”周从转身面朝墙壁叹了口气道,“崔元没有实战经历,全凭纸上谈兵,他手上的兵马还不是属于他的。若是内讧,就有得受了。”
“六王在时主张‘兵无常帅,帅无常师,’虽然实行不久但其影响不可小觑,兵符在谁手上就是谁说得算,换成是平日要受中枢牵制或许难说,”主薄凑近,墙壁上的人影挨在了一起,他提醒道,“但此一时彼一时,先帝驾崩,改朝换代已成定局,崔元怎会错失此等良机?等大权旁落,整个天下都是他的!大人!此刻正是至关紧要的时候,您可万万要思量清楚啊!”
酒味若有似无,喧闹声好像逐渐远去。周从没有接话,陷入沉思,可主薄已经从他游移的眼神里窥见到了答案。
季陵晚上跟府里一屋人上大桌用饭,对着满眼素食,难得没撇嘴,大概是这几日让油水腻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