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陵没想到朱九这么能忍,要知道朱九的性子比甫威外放多了,他撇撇嘴嘟囔了句:“怕什么纸老虎啊。”
朱九退到了院门外,这下彻底死寂了,他甚至开始想念起崔煜然那个混球了。
头一回看账看不进去,季陵把算盘一通胡抹,心里烦躁,下了窗榻转了两圈到箱子里掏出玄翎,其实他更想叫它财神。
箭头射出去钉在床梁上食指扣了一下,箭矢又收了回来,再射出去,如此反复,很奇怪,怎么没有当初拥有时的那种兴奋感了?
季陵撑着下颚,双眼无神地收来放去,直到有人推门才吓了一跳。
崔展青进门就看见一根银丝当空横在面前,他偏头看了看箭头,忍不住笑了。
“这东西我也有一只。”崔展青手里拎着个油纸包,站在门口说。
季陵慌忙大步走到门前,伸手一扣,收了玄翎,抬着不太灵便的手臂,正正经经地说:“唐突了,二郎君请进。”
“不请自来,该我说唐突才对。”崔展青将油纸包搁在窗边小几上,温和道,“原本早想登门,一直没寻着空闲,莫要见怪。”
“不会不会,”季陵连连摆手,给人理顺垫巾,“请坐。”
崔展青趁此时环顾四周,施施然坐下说:“听闻你喜爱墨仲,恰巧我有存余,便送了过来。”
实际上季陵最怕与这样真正的谦谦君子打交道,崔展青里外都一样,像是离开了烟火气的谪仙,永远滴水不漏。
“这茶口味确实难得,千金难求,”季陵不自觉敛了散漫,把玄翎放进案上的盒子里,对答有些拘谨道,“我不敢居有,再者,二郎君在办事房,往来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没些好茶招待,说不过去。”
“办事是办事,品茶便是品茶,我那没有合二为一的规矩,”崔展青停顿了下,朱九小心奉上滚水,把凉钵换了出来,将盛放热帕的碟子置好,行礼退却后,他一面净手一面继续道,“人是分不了心的,专一才能办成事。”
眼见崔展青要亲自佐茶,季陵打算抢先,叫崔展青轻轻按住了:“你有伤在身,我来。往日,你送了好些礼,当是咱们礼尚往来。”
季陵想说何德何能怎敢劳烦,但崔展青一副说一不二的模样就没再客气了。
泡的不是墨仲,而是案面现成的文君畔,崔展青不挑食,举止倒是跟崔洝辰如出一辙,不过崔洝辰的手指关节好像更分明点。季陵盯得出神,直到茶推到眼前。
“他对你,还是很舍得的。”崔展青浅浅抿了口茶说。
季陵回过神:“啊?”
崔展青视线移至珐弩那,说:“要是我没猜错,它叫玄翎吧?”
季陵讶异问:“四郎君说的?”
“一半一半吧,”崔展青看向他,仔细又坦荡地瞧了片刻,莞尔解释道,“起初,通议大夫把两把珐弩拿出来时,我府中人很是稀奇,原本是属意给父亲内室的,但东西实在难得,她们相互谦让退却,最后落咱们兄弟手上。我母亲说,好物件得留给贵重的人,不是给我们的,是留给未来新妇的,我们只是代为保管。我的那只没有取名,四弟这只......他要跟枭羽齐名,早早便订叫玄翎。”
季陵让茶水呛了一口,捂着嘴咳得脸通红。
崔展青递上纸花,声音犹如风拂青竹:“情爱之事,讲究个缘分,明晰也好,朦胧也罢,总不过是种形态,但意思是抹不去的。四弟生在这样的家中,不掩性情是常理,我这当兄长的,不瞒你说,见着是欢喜的。”
自家人,能不偏袒么?季陵转着眼珠,没说出口。
“今日若是换个登徒子,我便不会出现在此,”崔展青看得真切,语气不徐不疾,“他不会无缘无故对一个人好,我是来看看这个人,能不能对他同样好。”
季陵直觉想说不,可怎么也吐不出口,他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那个地方连通着心肺,真的是不管任何人,他都可以豁出性命的吗?怎么会呢?他那么怕死的一个人。
崔展青等了须臾,对面无声已经是给了答案。他起身理了理袍子,说:“我有要务需回府一趟,深夜寂寥,季营务可愿意陪同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