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元率领的大军离京西郡仅有一日之遥,目之所及尽是青山被晨雾笼罩,城墙上的周从跟曹承章戴甲而立。
曹承章身材魁梧,负着一臂,听周刺史问:“这一仗,打得起来吗?”
“崔元只挂白幡,不树新帝旗帜,这是叛军所为,”曹承章面无表情地答道,“他不认主,就是与我们背道而驰,他敢打,我就敢应!”
“敌我悬殊,要是硬碰,我们难有胜算,”周从担忧道,“他们带走了京内重械,兵力更是精良,真要一战,结局难测啊。”
他的言外之意就是以卵击石,必死无疑。
曹承章转眸看着周从,半晌沉声问:“怕?”
“将军说哪里话?”周从只是据实而言,他是个文官本不该穿甲,可大军逼近不得不防,自他在京西郡上任以来没遇到过战乱,不紧张,那必不可能。曹承章的目光煞气极浓,周从避开那道灼人的视线说,“我是这里的父母官,当以百姓为重,太平难得,总该权衡的。”
曹承章撇开眼,缓声说:“受令之前你是父母官,受令之后就要身负监军重任。可你别忘记了,这里由我说了算!”
崔源泽的脾性多半像曹承章,但崔源泽又有部分随了崔台敬,有猛也有谋,很懂得看局势。
曹承章的谋士不在身侧,他此刻看周从有种收敛完的冷漠。
素来一家独大的周从受不住冷言冷语,强迫自己抬头,质问道:“崔源泽放虎归山,分毫未伤,甚至倒贴一万军士,岂不是也当称之为叛军?他是替南俞守璄州还是替崔元守璄州?我知你们部属情深,话不好听,我也要说!他本就是王家公子哥,顶上有大树,跟你我乃云泥之别,他们互不为难那是因为有干系在!瞧不明白吗?这是拿咱们当枪使!”
“来人!”曹承章断然喝道,“周刺史头风发作,送他去他屋里呆着。”
俩参将立马上前左右架起周从。
周从震惊地瞪大眼,指着他说:“曹承章!你怎么敢!”
曹承章掐住周从的脖子,凑近冷声道:“若非朝廷亲点,就凭你阵前扰乱军心,我现在就该宰了你!我曹承章生平最恨贪生怕死的孬种。他崔源泽是什么人,用不着别人说,朝夕与共多年,我不比你清楚?岂容谁来挑拨?歇着去吧!”
大战在即,如果这个时候动周从,百害无一利,曹承章并不会莽撞行事。
“曹承章!我拜翰林院为知制造时,你还在是放马小卒!今日你逞匹夫之勇,至苍生于不顾......”曹承章一挥手,参将迅速堵住了周从的嘴。
自半夜起柯安便闹起了肚子,他身板虽不高大但体质很好,从前在烂泥里啃馒头都没出过问题,如今入腹的全是精馍细面,更不可能出现岔子。今日进的食是他的老部下,都头向平送来的,而今夜只有他一人不适。
柯安的寝帐紧挨着崔元,他捂着肚子刚撩起帐帘就见崔元从那头走了出来。
“眼下不过五更天,我已听见习垠起了不下三次夜,”崔元照在火把里的脸满是担忧,“是怎么了?”
向平是柯安肝胆相照的兄弟,论亲疏远胜崔元,在没有确切证据的情况下,柯安绝不会出卖向平。
柯安火速收起病态,拢了拢单衣,音色无常地说:“昨夜贪杯,尿多,饶将军好觉了。天未亮,我送——”
话音未落,柯安猛觉一阵头晕,继而止不住地转身呕吐起来。
崔元披着大氅,挽袖提他顺背,关心道:“这不成啊,我觉着还是叫随军郎中过来瞧瞧稳妥些。”
柯安转首要制止,崔元已经去传人了。
周围山风飘摇,水汽潮湿,凉意骤来,柯安心下一沉。
向平被带到崔元帐子里的上一刻还在替柯安鐾刀,他离得远根本没听见动静。
帐子里围站了一圈人,除了随军郎中全是旧面孔。柯安环视众将,明白崔元这是要敲山震虎,杀鸡儆猴。
随后而来的参将在案几上放置了一个小纸包,说了句:“禀将军,搜到了这个。”躬身退下了。
郎中上前拆开纸包,拿手指沾起来闻了闻,冲崔元颔首。
崔元上座,眼神冰冷,没有开口。
“我不明白将军是何意,”向平挣脱桎梏,他看向崔元问,“若我犯错,还请明示。”
向平眼里怒火不掩,要不是柯安在,就凭崔元的口碑,压根调遣不了他,这个人的阴毒是出了名的。他私下曾提醒过柯安,要留个心眼,好几回差点撞个正着。如今不管缘由是什么,崔元的矛头都会指向他。
天蒙蒙亮,帐帘大敞仍旧昏暗,烛火剩一小节,眼见要燃到了头。
崔元忽而叹了口气,轻言细语地问:“柯指挥使待你如自家人,你怎么做出投毒这种事?是不是受谁蛊惑?若是诚心悔过,我便留你一条命在。”
“投毒?!从何说起?”向平满脸震惊,他转向柯安,“老大,是什么毒?可有性命之忧?昨日吃喝跟我们没有区别......是厨子!老大,这个厨子肯定不对劲!”
“不是......”柯安刚开口,就让崔元打断了。
“咱们都在一个锅里吃饭,大伙儿都没事,偏偏你拿给习垠的就抹了毒,不过还算有点良心,没下死手,”崔元站起身,绕过案几,将郎中手里的纸包丢在向平面前,“我看,你还是如实交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