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洝辰清清爽爽再度踏进来的时候,锦洛已经把汤药递给季陵服下,剩下一碗姜茶搁桌面上,温度正合适。
下面铺子的门是关着但账得继续算,外头几家分店要怎么安排货要怎么分都得先过到柜台的总薄里。锦洛先告辞,他得去办这些事。
屋子里不必熏香,仅仅靠着楼下的茶香就足够提神了。
朱九把主君的衣裳清洗好,迅速拿下去烘干,就怕什么时候临时要用。
崔洝辰慢腾腾地抿着姜茶,视线却在季陵脸上流连。
季陵有些恍惚不过很快就觉察崔洝辰的眼神很复杂,他锁着眉问:“怎么了?”
崔洝辰放下茶盏,轻飘飘地应道:“我饿了。”
“饿了你就吃啊,”季陵哭笑不得,“瞧我能饱是怎么地?”
崔洝辰倒是没有哄人,今日他就没正经吃过什么餐食,一肚子揣的都是水货。
对面擢雲楼便是偌大地酒肆,一日到头都散发着佳肴美酒的香气,只要招招手,想吃想喝方便得不得了。可崔洝辰跟看不见闻不到似的,非得赖着季陵,甚至挤出了委屈说:“我身边人的心都在你这儿了,怕是使唤不动的。”
“你怎么......”季陵深吸一口气,愣是在崔洝辰的目光中硬生生把后半句咽了回去,咬牙切齿地唤人去备餐。
然而这顿饭没有吃到底,崔台敬的亲卫就赶着府里的马车来寻人:“四郎君,皇上情况不妙。”
“上车,”崔洝辰站起身,转头对季陵说,“你回营房歇着。”
朱九上前犹豫着说:“衣裳......”
这么短的时间,衣裳自然是没法子干透。
“无碍,”崔洝辰的里衣有得换,外边潮点也不担心,毕竟还下着雨,他一挥手,“就这么着吧。”
验完腰牌入城,雨都还没有停,来往巡逻队见着亲王车队,马上席地跪到一边。
越往里进遇到的官、婢、从等行色愈加匆忙凝重,没等到过水桥,鼓楼响起沉闷衰草地钟声,惊飞檐顶驻足的乌鸦。
不管手里攥着什么要紧的活计此刻都得立即停下来,除开飞驰的马车,其余人原地伏身,满脸颓丧。
宫婢的纱裙濡湿在水里,她们低着头,抽泣时不敢掩面。
行至禛邕阁前的甬道,崔洝辰叫停了车,他撩袍下来对撑伞的朱九吩咐道:“把营务送回后,不必再跟过来,叮嘱厨子,吃喝挑养伤的给,无需管宫里的忌讳。”
他看了眼车帘,说:“我去去就来。”
季陵欲盖弥彰地清了声嗓。
目送车子离去后,崔洝辰收起唇角一抹浅笑,从侍卫手里接过伞继续往里走。
内宫已经是另外一番景象,八月初的天却如白雪覆盖,这个年轻的帝王握权不足三年就这么荒缪地没了。
中正堂跪伏一大片,崔洝辰接过仪官手里素白丧服,五步内已经穿上身系好,躬身快速前至崔台敬身后。
程恩兆不在,他这个时候必定在太后跟前商议后续储君以及礼制安排等等,因此崔展青也没在跟前。
崔台敬做好随时被传召的准备,在这个间隙中,他微微偏头拿余光看向姗姗来迟的四子。
“三哥跟五弟犯不着特地往回赶,”崔洝辰似是没看懂父亲的眼神,只顾垂头低声说,“事急从权,是不可为而为之。”
崔台敬对他移花接木不予置评,缓缓回正身道:“早知会过了,不止他俩,其他人都原地待命。你每回脚底抹了十斤油,怎么摸得齐全......听许谬说,臭小子今日态度端正了不少,有个人样儿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崔洝辰听了会儿魂幡煽动,说:“真假都好,眼下咱们谁都没工夫陪他作妖。”
堂外游廊哀嚎声不断,是几位妃子较劲似的彼此起伏,太后不让她们去寝殿打扰皇帝安息,于是她们就跪在百官面前哭,场景即便这么荒诞,此刻也没人有心思苛责。
酉时一刻,大门洞开,程恩兆率先迈出来,他手里捧着灿金绫锦,那是刚刚由太后朱批盖印的遗诏。
接下来,崔洝辰并没有再仔细听那些虚无地歌功颂德,在他先生出现的那一刻便清楚,崔骐睿已顺利坐上了龙椅。
但这个位置如今不能算坐稳,别的且先不提,就是崔洝辰侧旁几个亲王嫡子此刻他们鼻子里的呼吸转瞬就变了。
崔台敬在宣读完毕后,带着崔洝辰头一个叩首认领,接着陈振德、龚瀚古、韦跃全都高呼‘吾皇万岁’,气势刹那如潮奔袭,直接将那些想异起的念头给生生压了回去。
筵席所备了素食,众臣移步,几位亲王嫡子以哀痛无欲为由拒绝用饭,躲别的地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