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城场炊事房告知连续几日将厚补伙食,让招兵的人员加足了干劲,也吃瘪了崔家四郎君的荷包。
许谬狠起来当刮目相看,丝毫没顾及往日情面,只要活办得漂亮连报上来的价条都不看直接转手就丢给了崔洝辰。
正因如此,差事做得异常有效率,今日分配的人流比预计提早半个时辰完事。
断了几日的尾巴再粘上怎么甩不甩不掉,季陵下职回程转首看见紧跟在后面脱了帽子抹汗的崔煜然,嫌弃之情溢于言表:“四个半时辰了,如厕都要手牵手,五郎君这是还没离乳?”
差点就撞着后背的崔煜然及时刹住脚,把帽盔重新戴上压了压,吊儿郎当的应:“那你也得是我娘呀,道也没属你名,旁人走不得怎地?瞧你那弱不禁风的样儿,跟在你后边也是怕风吹起来时,我还能大发慈悲的逮你回来。”
“可真行,我谢谢您!”季陵气结,解袖缚的劲都大了不少,不再搭理他,闷头自个走。
崔煜然愈战愈勇,贴上来继续说:“明儿铺子开张吧?昨晚回去,我还以为家里要给我迎娶新嫂嫂呢,那个场面隆重得简直了。母亲把我参加国宴的衣裳都薅出来,那怎么使得?我这模样再穿那样,不都把你们的高光盖过去了不是?我是一面压着她的手,一面提醒做人得低调。”
事实上,他是一面抓着唐因的手一面问:“能整个什么宝石珠玉再多镶点上去么?”
结果被回敬了一脚,到现在小腿肚之都还在疼。
“您都好看到惨绝人寰的地步了,怎能让凡间的俗物遮住曜日之辉,”季陵语气平平淡淡,建议道,“不穿更适合您。”
崔煜然说:“就是酸,不过你是寻常反应,任谁身边有这般打眼儿的都一个样。其实大可不必,你也能看,无须仰慕我。”
季陵站在原地闭眼深吸一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给我闭嘴!”
崔煜然看他头顶上的火苗蹭蹭往天上冒觉得再美下去,他能当场把自个生吞活剥了,决定给他卖个面子暂时闭了嘴。
他俩打马绕道回营用了小半个时辰,太阳都落山了,朱九知道他在外面用饭便只按主君吩咐备着消暑的凉茶,任劳任怨的在侧厨和伙房来回穿梭。
守在门外的甫威见到人,对崔煜然见礼。
季陵摘了帽盔照常在院角打水洗面抹汗,余光瞄着不敢进门的崔煜然,故意慢吞吞的搓着帕子。
崔煜然朝他打手势,看意思是:你先。
季陵将帕子丢到木架上,冲他大声的说:“干嘛呢?没看明白,有劳张个嘴。”
“哥哥不吃人,呆外面多热,不进来?”崔洝辰的声音飘出来,“这比王府香,下了差不往家赶,是以为夫子的板子伸不过来吧?回头哥哥给父亲说一声,为了五弟能省些脚力,干脆在后面给你开个小书房......”
“你吃人不吐骨头!”崔煜然一跺脚,冲里面吼了声,连门都没进调头就走。
“欸,坐会呗,”季陵假惺惺的伸手说,“来都来了。”
眨眼的工夫,人影已经飘不见。
季陵掀帘进来,看见崔洝辰跪坐在窗塌上手头拿着柄约莫九寸长的利刃翻来覆去的打量。
“新得的?”季陵卸着甲,探头看了眼里屋,沐浴用具备得妥妥的,架子上挂着一身衣裳。他眯眼仔细瞅认清是崔洝辰的郡王袍,再转头看他,才发现那人换了身常服,显然是洗过了。
“嗯,刚到手,南俞没这物件,我还头一回见。”崔洝辰搁下刀刃,抬眸望着他说,“朱久去取你明日要用的衣衫,待会收拾完,你再洗。先来盏茶,吃得油腻得润下口腹。”
季陵上了榻,刚盘好腿,崔洝辰两指将茶盏推到他跟前。
他抬手提茶时却被旁边的刀刃吸引过去,转向要去拿被崔洝辰眼疾手快的拦住了。
“当心。”崔洝辰将刀刃拿起来,调转了个方向刀柄朝人递了过去。
季陵下意识的接得轻缓,待崔洝辰松开后凑到眼前仔细端详。
寒光扫过,季陵盯着利刃上不足半指宽的长缝半宿无言。
“我猜想这个应当是为了刺入后可带骨亦或是连脏肉一并拔出而设,”崔洝辰抿了口茶,说,“但需用刃之人能在瞬间找准方位方才起效,长一尺四寸,若是与咱们寻常刀剑较量免不了要吃亏。使得惯它的,不会在明面上,属阴毒狠辣之辈。”
季陵没有应答,眼神似茫然,直到对面轻唤几声才抬头。
“我好似在哪有见过这玩意儿,可总是想不起来,”季陵重新陷入思索,依然无所获,摇摇头说,“像是一瞬之面而且时隔怕是有八百年。”
崔洝辰说:“你长在市坊,许是有偶遇,想不出也不要为难。咱们跟钰哥动过手,依你看,他能使这个么?”
“他舞袖更有看头,”季陵将刀刃撂案面上,托腮说,“我记得那手腕,刚劲有力,的确是有使兵刃的嫌疑,但拿不准擅长什么。你要试探他?”
“不止,还有他老当益壮的祖母,”崔洝辰笑道,“一个柳巷小倌身手不凡,你不是跟我同样早就疑心了么?”
“没,只记着他面若桃花,腰似扶柳,难得的大美人。”季陵咽了口茶,回味着说,“藏在那种地方,真是可惜。”
崔洝辰挑眉抱臂:“他再美,也与你无干。相信我,你办不到的。”
潮涨澎湃的感觉汹涌而至,季陵胀红了脸忍不住咬紧了下唇,看人的眼神变得非常不善。
有过亲密之后,崔洝辰已经能坦然捕捉来自季陵的任何讯息,此刻迎上那道警戒的目光也没压制腾升起来的强烈征服欲,甚至很介意季陵拿这样的眼光去看别人。
朱九在帘外说:“主君,营务的衣裳备好了。”
崔洝辰让他进来时,窗榻上的俩人恢复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
朱久把那身青绿色的衣衫整齐的放置在长案上,又钻里屋收拾。
“先沐浴,一会咱们去铺子看下,”崔洝辰对他说,“若是做得不妥明日再整顿来不及,顺道瞧瞧锦洛,他同样惦记你。丁掌柜那是否着人递封帖子,她也好结交些大户,有宜酒楼的买卖?”
季陵揉着自个的肩颈,懒洋洋地起身说:“她要是知道我布席不去她那,非把我脑袋拧下来不可。要不是隔太远,要不是她楼面儿不够,我也不会放着自个熟人不照顾把银子拿给旁人去挣。罢了,大不了回头特地再请她一回,赔个罪。”
郡王腰牌好用,往出入记档房一亮挂个公差带人夜不归宿也无人敢过问,许谬吃人嘴短,不得不给他们打马虎眼儿。
俩人没乘王府的暖轿改坐大部分商贾惯用的马车奔进灯火中。
锦洛在铺子门口才挂上灯,透过红彤彤的笼身看见打远处驶来的马车,驾车左边的人不认识,右边见过两回面是主君的侍卫甫威。
他俯下身对伙计说:“进去唤下总账,管事的人来了。”
朱九下车打帘说:“到了,主君。”
甫威迅速垫好脚蹬,伸臂扶人。
崔洝辰先出,朝厢内伸出手,被季陵推了出去。
佟盛在酒楼上看见崔洝辰,便向左右嘱咐了几句就赶下来迎人。
酒楼掌柜见状也探头看,尽管下车的俩人都着素色锦衣,但相貌也太出类拔萃了,他问旁边严肃凌冽的侍卫:“这就是主家了吧?”
如石雕般的侍卫,不能看也不可作答。
陈余铭飞出来,见到季陵就贴了上去,掩不住抱怨说:“怎么进了皇城就跟进了牢笼一样,窟着不让人出来的。做个小旗又累又无趣,你这身板哪儿跟糙汉子们拼刀枪?赶紧回来做日进斗金的财主不好么?”
新铺面六门开,占地与赀州不相上下,但投入大得多,毕竟是在寸土寸金的京城。
楼上设有分厢的茶室还有坠着帷幔的茶厅,内外的光亮将延伸出去的屋瓦都照得通红。
“让你过足盘满钵满的瘾,省得只在梦里头才能想,”季陵抬首上下扫视了一圈,看回陈余铭身上,笑着说,“多劳多得,如今小金库还算可观吧?”
“怎么会嫌银子多?母亲高兴着呢,”陈余铭红着脸挨紧他,压低嗓音说,“三百两早就有了,啥时候给你都成。”
季陵说:“债主我还没当够,搁着吧。”
崔洝辰上前扶了下季陵的肩,温言细语道:“进去看看。”
锦洛见状,忍不住掩嘴笑了,伸手引路:“主君,锦洛带你们走走。”
马车要让开道,往后退了几步,季陵动身时想起什么问崔洝辰:“说好的画呢?”
此时佟盛已经立到跟前,崔洝辰指着马车对他说:“里边的画轴带上来。”
一行人进门就看见堂子里面站着二十来号人齐刷刷的躬身道:“恭迎主家。”
众人礼后自觉让出通道供他们穿行。
锦洛指引他们逐层逛着摆满各种茶样的展架,从里向外总共五面,市面见得到的又或是稀有品种皆应有尽有。
“底下还有茶器,”锦洛打开木架底层的柜子说,“赀州走翘的款也放置了些,两地眼光不一便备得不多,若是有需捎信过去来回耽搁不了多少工夫。供货的上家都有承诺,怎样都先紧着咱们,不必担心有欠货不出的状况。”
季陵俯身拿出一个阔口杯,缓慢地转动打量,那是个套杯,外壳为木内壁为玉,做工考究精巧。
“口说无凭,得要字据为证。他们拿得出手叫诚信,拿不出手时大多有推脱的原由,不管如何到了茶铺就是毁誉,从商最忌讳这个。”他把杯盏放回去,起身说,“他人的过失要咱们自个扛,这个买卖就长久不了,还坏了名声。”
锦洛关上柜门应道:“掌房说的是,记下了。”
外面此时下温正是饭后消遣的好时候,车水马龙人声嘈杂。
“上边去坐,”陈余铭扯了扯季陵的衣袖,说,“几个管账先生也有得讲,顺道让对面送些小食点心一类,大家伙儿聚在一块太难得了。趁眼下有空,边吃边聊。”
崔洝辰一点头,甫威转身就出了门。
楼下面站着的都是生面孔,他们没见过主家,只是听闻是一个人,如今众星拱月中的俩人让他们满是疑惑。他们不敢抬头,等着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