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振德默默的扫了过去,随即理了理袖,伸手安抚董襄说:“稍安勿躁嘛,董大人,刑狱有刑狱的章程,奎大人做了这么久的刑部尚书,自有他行事的道理,相信什么样硬骨头照样吐得干干净净的。咱们配合奎大人,自然无需浪费时日的。”
侍从低着头走近后将茶与点心都置于案上,就着这个姿势向三位大人作揖退了出去,陈振德余光过了下,转眼对杜简说:“杜大人哪,这些供诉大多都是无关痛痒的毛毛雨,大人爬到这个位置也不容易,实在不必犟下去,不认吧,你瞧这物证一大摞,况且你旁边再住着个人证周文升呢。认了,顶多抄个家就作数,保命要紧。自然,没做过的,断不能不让大人蒙受不白之冤,那现下就开始核对吧。”
都是和稀泥的场面话,奎隆跟董襄根本当作耳边风。
奎隆左手翻着册子,右指捏着笔,正要张嘴,便听到杜简‘哈哈’笑了出来:“那就将周文升拉过来对质,不但周文升的供状我不认,就是这些刁民的刻意构陷,本官也一概不认。”
董襄变了脸色,大声喝斥道:“我瞧你就是少了这顿皮肉之苦,才会如此猖狂!见周文升?见了串供么?想得倒挺好!来人,先给我上几鞭子再审!”
两名狱差,闻言领命进来,正要撸起袖子动手,奎隆赶紧起身做了个‘停’的手势,走到董襄身侧压低声音举手附耳说:“依律杜简是有必要面质周文升的,但周文升正法再即,此时不宜过多牵扯,避免节外生枝。如他若强行要求,闹上去不好解释,我认为还需从长计议才行。”
董襄给了个‘你行你来’的眼神,便一屁股坐一边悠闲吃茶去了。
奎隆默默的吁了一气,盯着杜简提声说:“陈大人讲的句句在理的,你要是不服,册子在这,耗着时辰总归不是实际法子。咱都是熟读礼法据章的朝廷命官,什么样的罪受什么样的罚都是心知肚明的事,要定什么样的罪这不正再核对么.....”
杜简侧过身来,垂下重枷的双手,盯着奎隆的双眼一字一顿的说:“我、无、罪、不、认。”
奎隆的眼神蓦然一凛,脸色沉了几分,转瞬依旧轻言轻语说:“抗审是什么结果,你杜简不会不清楚,不管你要压到后边儿还是直接在刑部结案,我敢肯定,最后的场面这绝不是你眼下能想得到的,有些糊涂念头,还是掂量着来。”
外面的天黯得晚,大狱中潮热腥臭的风贯穿整个牢房,这里比集市上的牲畜屠宰场要瘆人得多。
陈振德斜斜靠在圈椅中,眯着眼,静静听着奎隆的诱审,这种手段跟陆世昌在时,实在不值一提,但他必须打起精神仔细听并在其中琢磨出别的东西来。
何为糊涂?是担心因为拒审而牵扯上家人,还是赔上这一干没能完全履行职责的朝中重臣,在皇上面前受到渎职的责罚?前者没有可能,在受捕之前他已经做足了准备,府里拿下关押的不过是些无足轻重的小角色,死不足惜。倘若是后者,那杜简更没所谓,干他什么事?难不成,奎隆想叫人良心发现,顾着大家伙?
都不是,诡异的字里行间。
陈振德撑着椅把手淡淡的等着,杜简沉默半晌后,抬首说:“那就问,我还不信诬陷之词真能成为呈堂证供要了我的项上人头。”
“明智之举,”奎隆踱步回案后,将手中那本册子丢在一旁又从手肘最上边拿起一本翻开,念道:“弘渊十五年三月十一,杜府收了屿郭村田贵的两石玉米棒子和三只老母鸡,允诺抵扣拖欠了一季的粮食税银,”他从户部的账簿抽出了一本翻了翻,找到弘渊十五年赀州粮税那一页,让狱差拿到杜简跟前,让他自行查看。
奎隆手肘压在册子上,望着杜简合掌说:“户部的册子上没有这笔记档,作何解?”
“先不讲杜家缺不缺这几根玉米棒子和那几只我从来都没兴趣的老母鸡下锅,”杜简眼皮都没往面前的册子上瞅上一样,讥笑道,“连田贵这个刁民我都还是头一回听闻,既然是我收的,我的私印或者收条有吧?”
奎隆从那页夹杂的收据里,找到了这一张,他一抖展开让狱差再拿了过去,这回杜简纡尊降贵的勉强扫了一眼,随即大声冷笑出来:“拿去给各位大人好好瞧瞧,上边是签的是我杜简的大名么?”
这一笑彻底将董襄笑得冷汗直冒,他望向陈振德的眼神里全是不满。
陈振德赶紧从椅子上拔了起来,紧张的迈步过去拿起收条搁到烛火最为明亮处,挤着眼皮,仔细辨认:“枉......筠.......,董大人......这,这写的个是什么玩意?”
董襄也坐不住了,一抖袖子就靠了过来,拿着那字条上邪魅狂狷、鸡飞狗跳的两个字甚是无语。
出了这么大的纰漏,陈振德与董襄面如菜色缩回圈椅装起鹌鹑。
剩下便是奎隆的主场无虞,他接过狱差手上的收条,打着哈哈说:“这个纯属诬告,户部无记档,收条也不能为证,这便过了。”
董襄离桌案很近,伸手过去随意拿了两本过来翻了翻,这一看气到当场暴毙,全都是辨不清方圆的同样两个字。
那还审个屁!这么要紧的东西,贺秋跟陈振德都看不见的吗?能怎么办,已经到御前了,现下只得边做样子边想着怎么把这屁股擦干净。
为了不让这案子太早了结,以至于来不及收拾烂摊子,董襄干咳一嗓,尬道:“几十本册子呢,怎么也得一条一条过,奎大人,你继续......”
奎隆瞧上去松愉轻快不少,接着往下对......
这一顿心不在焉的应付下来着实耗了好几个时辰,三杆老腰都快直不起来,杜简讨杌子被拒后,直接盘腿坐地。
“罢了,今日到此为止。”董襄先站起身来,挥挥手撑着腰出了狱门。
奎隆早就坐不住了,要不是三人聚首头一天不方便找由头开溜,打中间就想丢给了陈振德,他一刻都不耽误,匆匆给陈振德拱了下手就赶紧遁了。
剩下个陈振德缓缓起身,扩了扩胸,走到杜简跟前,笑眯眯说:“杜大人,好手段呐。”
杜简虽说没受皮肉之苦,但精神一直是掉着的,现在心里轻快了,不禁想席地而眠,闻言,头都懒得抬一下,理都不理。
陈振德无所谓地负着手哼着小曲走出牢门,一拐角就瞅见那个高个子低着头的侍从在一旁候着,他没有在原地多言,自顾自的迈出了狱门。
侍从紧随其后,过了冷冷清清青石板巷子,陈振德才停下来对人说:“听完整了,就去回禀,也省得本官再走一遭。”
侍从恭敬俯身一礼,回说:“卑职定然将话带到。”
陈振德摆摆手说:“告诉四郎君,明日咱们马军司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