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林悄然唤退宫婢,放下佛尘轻手轻脚给永禄帝掌灯,今日要侍寝的妃子还没送到,永禄帝就靠在床头把着柄如意玩。
“皇上,近日温高气燥,御膳房特地备了莲子汤,”李道林抚顺床幔,小声说,“待会,您先用了再歇息。”
永禄帝把如意翻来覆去的看,没应李道林的话,却说:“六王在时,曾想要拜程恩兆做太傅,他那般亢心憍气的人还终有做过这回密事,但叫程恩兆拒了,你知道是为什么?”
李道林低头思索,半晌说:“老奴愚笨,想程大人为前朝旧臣,是避嫌吧!”
永禄帝笑了,摇头说:“借口罢了,他真忌讳便不会收崔昭离入门,咱们同为皇家子嗣,分得了什么高低贵贱来。国子学中人才济济,还怕没有人选?到底,是瞧不上朕。”
李道林慌忙下跪说:“皇上是天子,没有人能比得上您要紧!您若是妄自菲薄,那便是要老奴的命啊!这天下,这世间,以您为尊,人才济济也是为您所用!理郡王再怎么出类,那也只是您的臣子,他......”
“实为金玉,岂能做瓦砾?”永禄帝随手将如意丢了出去,碧玉霎时碎成几段,“后宫那些个没用的东西,就不要往朕跟前送了,瞧着碍眼。”
不出所料,陈振德一行人不到申时就入了京,押着个命官走街串巷,简直无法低调,贩夫走卒老弱妇孺抬着手指指点点,细碎声音迸撞交织。
杜简没丢过这么大的人,面子挂不住,侧着脑袋冲着身后的董襄‘呃唔……’的叫唤,出不了声是因他戴着重镣,嘴里塞了布团。
“老实点,省着力气给刑部大狱,见着奎隆,让你讲个够!”董襄的厢帘都没放,眼瞅着前边的牢笼吼道。
杜简不知要表达什么,‘咦唔’的更来劲。
陈振德坐在后面马车里掀起厢窗的一个角,冲旁边骑马的佟盛使了个眼色。
一直都易容的佟盛现下是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他从马侧俯身掏出个水囊,一蹬腿赶在了囚车旁,一边压粗了嗓门说:“想是渴了罢?”一边抬手扯了杜简的布团,准备拔掉囊嘴喂过去,只是这动作慢慢悠悠。
“董襄!!你这老匹夫!你残害忠良!你图谋不轨!你这老王八蛋……要不得好死的,王八蛋!”杜简抓紧时机开骂,那叫一个中气十足。
佟盛面无表情的给了一口水,董襄在后边喊:“大胆!谁让你给他水的?好你个杜简!死到临头还骂骂咧咧羞辱本官,等着!有你好果子吃!”
佟盛不答,喂完接着将人的嘴又慢吞吞堵上。
“董大人,这刚到皇城口就把人渴死了,你让本官拿什么交差呀?”陈振德掀了帘子朝董襄的方位说,“烈日当头,你也消消热。佟侍卫,旁边挑家讲究的铺子,给董大人弄口凉茶吃吃。”
“是,大人。”佟盛应下。
“自个的家奴,哪需这么使唤?讲了陈大人多少回,对待下边人,就得拿出点气势!”董襄顿了下,说,“也是奇了,本官行走上下瞧你这侍卫甚是面生,是在朝外当值么?”
陈振德‘哈哈’一笑应说:“大人一向公务繁重,行事风风火火,那我问你,你还记得贺县丞的模样么?”
这是讲得轻的,就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龚尚书董襄都没拿正眼瞧过几回,他自知短处也就不再深究。
陈振德放下帘子,陈余铭凑过来附耳说:“爹,两位大人嘴仗打了一路,现下这大庭广众的,实在有辱斯文,怕是有损官家颜面。”
“无妨,敢做就敢当,骂了就遮掩那算包庇。”陈振德被车轱辘颠了一顿,接着说,“况且此般精彩的大戏,还是由董大人来唱最合适,可惜了,朝堂那些老究都没那福气见得着。”
陈余铭捂嘴小声笑说:“还有爹做配,戏本子都不敢这么写。”
“那是你见识浅薄,人家戏本子海了去了,”陈振德上下打量着他稚气未泯的儿子,说,“你心眼要是能长到与钱眼一样多,你爹我也舍不得你沾染一身铜臭。”
“讲一千道一万,您还是眼里容不得做买卖的,”陈余铭粉唇一撅,“朝堂刀光剑影,尔虞我诈,难道就不辱没圣贤?”见陈振德又要开口,他赶紧接说,“您就别再搬忠君爱民的拿套来压我行不?沉不死人,您儿子扛不住。”
“哎!遛不过你,你如今牙尖嘴利的劲都与姓季那小子快不相上下了,”陈振德摇着头,无奈说,“如今回来了,待会你先回家报个安,铺子什么的,我托人再去打听……”
陈余铭打断他:“佟盛讲季陵眼下在三衙,我想要与爹一道入皇城,现下这么多亲兵,等下还有刑部的人过来,这是顺路的事。”
“回来了,就再提醒下你,外头的浑名别张嘴就来,尤其上面那位。”陈振德转头说:“还有,这几日左一句娘好右一句娘亲,怎地?都到跟前了,不回去先看看,又是拿谁逗乐呢?”。
“爹~”陈余铭拉拉陈振德的袖子,软软说,“我就过去呆一会儿,回家可以陪娘好多日子呢,宫里头我又不能随时出入,要不您给我讨个通关文书?往后就不劳烦您,我自个儿去?”
陈振德堵住他的异想天开,说:“爹没那本事,一牌一人的,‘通关文书?’你以为你是哪家的侯爵还是后宫的亲眷?不是亲王贵子,谁能带个人大摇大摆的随便进。你想想以前的陆大人......”
“哪儿有,”陈余铭叹了口气,无奈道,“算了,我还是找我那位‘表兄’去。”
这一入京,董襄好似瞬间活了过来,难得朝外边命了声:“快,动作利索点儿,本官要赶着回家洗漱用晚膳。”
奎隆拉了一排的捕差站在刑部门外等着接手,两边人一见面就‘哗啦’和在了一块,佟盛趁机拉着陈余铭悄无声息的隐没开溜。
陈余铭便走边问:“你也去找季陵?”
佟盛应说:“找主君。”
陈余铭不解:“四郎君爷在军马司?他不该在安平王府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