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洝辰拧开药膏,用指腹粘上后垂首沿着伤痕一点点抹开,那触感细过丝帛:“就不怕将小命都搭进去?”
半晌,季陵才放开牙口说:“也是,怎么敢,我还有那么一帮子亲人在世上呢。”
崔洝辰眸色转暗,手顿了一会再继续,没有答他的话。
“往后,我会注意的。”季陵察觉到顿白,转过头盯了他的一眼,补了这一句,而后问,“去前堂怎么那么快就回了?”
“父亲以年迈为由请辞,我去做个交接。”崔洝辰并不讲其中还有挨着他的缘故,接着说,“近日礼部就会拟旨擢先生为中书令,本想给我按个官职,父亲知我心思,便婉拒了,皇上也没勉强,就叫我有空给先生打个下手。”
“那倒是碰巧得了诸多方便,你不是正打算去见一见周文升么?”季陵皱眉时密密的睫毛跟着扑了扑,“还有我们耽搁了这么久,军饷怎么办?”
“本就并非易事,私盐账目那般庞杂,不消耗些时日怎会有结果,且慢慢筹谋罢。”药都仔细抹到所有患处,让他敞着背透气,崔洝辰晃着扇子为表皮降温吸收,说,“上回拆营之后所得只是杯水车薪,但挨着国运昌盛,二哥说海路今来红火,市舶之利指日可见库中。”
“这不就有钱了么!”季陵没忍住动弹了下,背上又扯着疼,颤着说,“那还忙个什么劲,丢给陈振德,叫老头自个去收拾。”
崔洝辰笑了,说,“就是把事情又处回去?岂不是与临阵脱逃无异,走到如今,贿银只是冰山一角,你回想一下是否真有这么简单?不把事情弄个底朝天,甘心么?”
有头无尾,的确叫人很难爽得下去。季陵当真偏头思索后说:“那周家小儿,还是没有头绪?”
“去查过,魏雪瑶产子时,朝内上下官员就清义伯的妾室有得一女,经核实并非抱走的周家儿郎。”崔洝辰见药膏痕迹已浅,即是渗入皮肤后,起身去木架上取回干净的里衣,说,“连同周遭寺院也暗访过,均一无所获。”
“如此......凭空消失了?”崔洝辰伸手帮他翻身褪衫,季陵瞬间脸红到耳根处挡道,“我,我自个来......若真是有什么铺桥架梁的人在其中,直接将质子或者账册拿出来换实质不是更简单,这些人到底想要什么?”
崔洝辰面色如常的替他宽衣,说:“正因不知道是为什么,所以还要看周文升到底能吐出些什么来,别乱动,伤口又裂了。”
“你适才所言当真?”季陵被温软的手指游移触碰了小半日,血色已经漫到了脖子根儿,哪儿还能花心思去绕脑路子,慌乱中随便拣了句就开问。
崔洝辰看笑了:“句句皆实,你又指哪句?”
“讲什么都给我那句,”季陵拢了拢领口后盯着他,生怕他没想起来,说,“这还不足一盏茶的功夫,你就忘了?”
“你管好商量叫什么都给?”崔洝辰坦然的收回手取过巾帕擦拭,相比季陵的不自在倒是十分正经。
季陵大概觉得自个扭捏过头,急于找个台阶下详装认真思讨说:“我听着,就是这个意思。”
“嗯?”崔洝辰笑着说,“那你是懂话的行家,合该发家致富。”
“承您吉言,不过那还得要些时日,”季陵猫式打哈说,“还不如来点实际的,解决下面前问题。那个小混球悖逆无样,我原以为是你们家门风开放到了天王老子都不怕的地步了,今儿这么看,他好歹记着个你爹。可惜,我又不能把你爹栓裤腰带上,我会不会被他玩儿死?”
崔洝辰搁妥巾帕,侧身坐榻尾说:“他胆子没到那个地步,再处处你就明白了。”
大概是这句都没听完,季陵就睡了过去。
崔洝辰就着榻沿守着,一会给他拭身上药,四个时辰后,崔洝辰觉察出不对劲,季陵体温越来越高,脸也由白转了红。
“怎就突然起热了。”崔洝辰当即开门让亲卫去唤太医。
“冷…..”季陵迷迷糊糊呢喃,躯体滚烫,却冷得发颤。
崔洝辰拉过被褥,他知道起热再厚实的被子此刻都无法舒缓体寒,他只得将人抱入怀中,圈得紧实。
“下官拜见理郡王。”太医挎着药箱奔得满头大汗。
屋内掌的灯并不是很亮,统共就两盏,一盏在榻尾,一盏在对面的衣架处。
胡太医破门时还带起了阵风,吹得灯盏隐暗了下,合上才勉强将房内情景瞧个大概。
榻上情景任由何人瞧见都不得不去多想,他们俩背连着胸膛,发丝交织,清瘦之人头颅枕着理郡王的肩头。
胡太医清楚,多看多说会是怎样下场,仅仅在灯明时一瞅就赶紧伏首。
崔洝辰将人侧身放下,闪到一旁说:“快免礼,胡太医,赶紧过来瞧一下。”
他动作时,胡太医自然见着了病患的伤痕,搁下药箱,上前号脉。
“这位公子原就本体不佳,受伤之后自愈不及以至伤寒,需用浓酒清洗患处上外敷膏药,另配内服用药,如此还需将养些时日,下官这就去开方子。”胡太医恭身说。
“还有,”崔洝辰令缓,低声问,“有劳胡太医再瞧一下他的手腕,受过伤,现下如何?”
闻言,胡太医栖身仔细探查,轻放后,恭身说:“似陈年旧疾,骨位不正,但已成型,无法再做医治了。如此他必不能再使重务,每逢阴雨时节也当酸痛不已,想来已受累多年。”
崔洝辰无心再言语,摆了摆手,示意他去处理药方事宜。
倘若并无相遇,这个叫季陵的人早已天高海阔已作自在散仙,可如今自己却让他困于宫墙内,才一日不足就落得这么个处境。
崔洝辰想撒手,又无法撒手,他瞧着那通红的面颊深锁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