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吃盏茶出来没多久,季陵弹着袍子上的茶灰也自院门外迈进来,侍女端着铜盆搁在拱墙旁,待季陵净手后递上巾帕。
崔洝辰一挥手,游廊与院子里的人都鱼贯而出,皆退避到后院,留下二人立于老树下。
“还是老宅有底,气韵都不是新屋能比,一树都盖了半大个院子,日头再毒也晒不着。”崔洝辰负手斜瞄身边人。
季陵笑起来,歪头说:“王府什么稀罕货没有?主君能瞧得上也是不容易。”
“哪怕是御花园,都不见得包揽万物,”崔洝辰侧头对视过来,随即跟着笑说,“何况小小王府。”
季陵被那目光灼了下,扭头抬起手指搓了搓树干说:“主君哪里像如此这般自谦的人啊!”
“一向这样,你还不够了解我。”崔洝辰屈指抵上他的手腕,往上一顶,他的手便离了树,“刚净手,别碰,会脏。”
手指沾了点皮沫,季陵弹掉了,他刚跟佟盛撞过肩,叫人‘哼’得这会儿有些好笑,幼稚鬼。
“今日铺子活计多,佟侍卫没空去帮个忙么?”季陵对着门口扬了下头说,“五大三粗,不把劲儿使一使,不得憋出毛病来?”
崔洝辰很想说,他留着那劲儿是想来揍你的,没揍着你才会憋死吧!
“不差这么会工夫,”崔洝辰收手负背,在季陵瞧不到的地方,摩挲了下指尖,温声说,“总得先做要紧事才好。”
“唉,”季陵十分无奈,“我是真为他着想,也为您的银子考虑......有心待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可以收了,杜简刚叫人咬了一口,佟盛目前是真没空,”崔洝辰看着光斑坠在季陵的脸上,轻风一拂,鬓角的碎发跟着乱飘,挺生动的。他突然心情很不错,不徐不疾地说,“许久不知买卖上的事了,今日见这势头,像是还不错,咱们莫要抹去小衙内的功绩,他是块料理生意的好手,你多少省心了。至于劳力嘛,总不能就差佟盛一个吧?”
“瞧您说得,像我故意为难他似的。”季陵跟着他笑,自谦地说,“我多纯良的一人啊,哪里做得来坑蒙拐骗这档子事儿?何况佟侍卫那么大把年纪连个妻室都没有,万一累坏了,怪你还是怪我?”
崔洝辰愣了下,不解问:“得累成什么样才能耽搁成家?”
季陵不防他注意这个,登时落了个大红脸,支支吾吾解释:“扛包啊,首当其冲要使腰力的,万一闪着什么的......”
崔洝辰像是才听懂,点了点头说:“嗯,那倒是,我替他谢谢你。那你的......”
“贺秋与杜简必有嫌隙,他们辖权重叠,杜简吞得多,贺秋自然就吃得少。现下贺秋做梦都会铆足劲趁机把人往死里踩,他跟杜简周旋多年,没点东西,早叫人捏死了,若是拿捏着什么如今便是上供的最佳时机,万一他给了董襄,你就有得忙了。”季陵断了崔洝辰的话,一口气吐完。
“哦,这个简单,照他跟前把大腿露一露,他要不傻就晓得谁的粗。”崔洝辰也不再挑他的乐子,顺着台阶下,“如果他......还算识相的话。”
崔洝辰根本不怕人说他仗势欺人,蜚声在外有时候并非没用,尤其是对于投报无门又急于翻身的人更是雪中送炭。
他提声唤甫威,待人到了身侧,便吩咐道:“明日送份帖子去贺大人那,落款用府上的。过两日,我会会这位清知县。”
每岁万官朝会,贺秋就着一身洗得泛白的袍子,好在打理得平整,在人堆里略显寒碜,有一回跟户部侍郎照了个面,叫侍郎立地隐晦说教了番。
贺秋的窘迫写在脸上,不好意思的将每月俸饷一笔笔列给侍郎听,连多久进顿肉食都筹划着来。这事儿后来成为清正廉明的典范,让陈振德在聚贤桌上念叨了好几回,念来念去就传出来了。
季陵就笑,他还真没见过官儿能清到这个地步的,杜简再怎么欺压也不至于闹得那么猖狂,毕竟谁手底下没点见不得人的灰色收入?他也不相信崔洝辰那么天真,传什么都信。
“最近不知道怎么着,老觉得脑袋犯晕,”崔洝辰凑近眸子里映的全了季陵,连片树叶都参不进去,他吐息近在咫尺,声音暗沉,“季掌房不是做过郎中么,给瞧瞧如何?”
季陵与他面对面,眼珠子都忘记怎么转了,半晌推开人。崔洝辰才适可而止的回正身子:“讲个笑,季掌房莫往心里去。”
“笑.....个屁的!”季陵转头就往自己房间奔,‘嘭’的一声甩合上了门。
陈余铭、锦洛二人聊着铺子里的事,一前一后的进了院子,见到崔洝辰,均拜了礼。
仆从,侍女都没影,陈余铭便去自个打水净手,锦洛本打算跟着,见崔洝辰神色不对,恭身问说:“主君,季掌房何在?”
崔洝辰往回扫了下说:“回房了,用饭时你唤他一声,我有事就不一道了。”
现下同坐一桌,那家伙不得别扭死,怕是宁愿饿撅过去都不肯出那扇门,还是自个主动点回避。
锦洛见多了拉扯之事,惯会察言观色,一两句就能辨得八九不离十。他心思活络,抑声说:“这世间最难得的便是人心,一旦如痴如狂的时候,是命都可以拱手于人的。但真情谊那么少,总叫人劳心伤神,碰到少根筋的更难办。换个思路,要不将之当作禽鸟,赏玩过就罢了吧!”
崔洝辰没赞同也没反驳,但他在认真地打量锦洛的脸,不过刹那就分解了其中的意思。
“我没豢养过宠兽,”崔洝辰明眸一闪,凑近半寸问:“怎么能叫这样儿的,能更乖顺?”
“激将法啊,百试不爽。”锦洛笑道。
崔洝辰微微偏了点头听锦洛仔细地讲,临了,锦洛又想了想,道:“陈余铭倒是个合适人,不过他是主君的表弟……”
“出了五服的,倒不妨事。”崔洝辰接得快,随后淡淡晃了下手,说,“那就这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