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洝辰侧头用眼神示意了下,陈余铭赶紧躬身道:“在下是季公子的表弟,叫陈余铭。”
“那小兄弟既然懂玉,可会看此物?”蒋公旁边的人从袖袋掏出一方小盒道,“我今日刚进的一寒泓,可否一品?”
“在下学书浅薄,只知皮毛,见笑了。”陈余铭小心的接过砚台,先感其重量,而后开了盒,此砚不似平常的漆黑,而是一片青绿,瞧了一会便双手还出道,“不知是不是端砚中的绿端?通体冰纹如水绕山,似梦似幻。此砚甚稀,林公有福了。”
崔洝辰微不可闻的翘了嘴角,只觉得傻人有傻运,左一个小兄弟右一声小郎君的开了局面,也省了自个少吃两杯酒。
要说这书塾学堂,还真是得分京内京外,赀州此类地界先生侧重文学古籍,一切都向朝试看齐。而京内的先生除了教授这些,一般的名器文玩,墨宝香案之类的也是必学之课。崔洝辰这种王室贵裔所学就更多更广了,君子六艺,必通天文地理,骑射枪械。
崔台敬甚少归家,崔洝辰一举一动能养得这般不同,除了程恩兆悉心教导外还有兵马指挥使许谬谨本详始的功劳。
他甘当陪衬的站在一旁,看着一圈人围着陈余铭寻东问西,一场酒宴变成了鉴宝大会。气氛一经活络,大伙儿自然就亲近了不少。
佟盛覆耳于他低声交谈,详细介绍这堂内大大小小的茶盐掌户,其他众人邀着酒把着杯尽兴开怀。
人一多就吵,季陵不喜跟人称兄道弟,远远蹲在廊下逗主家的猫子玩儿,那猫被喂得滚圆,伸个爪子都慢吞吞的。
走堂来回上菜,那些冒着热气的鱼肉挨个儿放在桌上,季陵闻着味道来了胃口,正要起身,便听得后边人说话。
“哪个堂子里的啊?兄弟。”
被问的人支吾了下,犹豫道:“雀缇弄口,鼎福茶铺的。”
季陵瞅了过去,只见桌上众人收了声,互相在给眼色,很是鄙夷。
自称鼎福茶铺的人尴尬得放下了筷子,找了个出恭的理由离了席。
季陵原以为就是个平常蹭吃喝的事,没太在意,但那人经过身边时,季陵敏锐的察觉这人脚步轻盈,跟他壮硕的身量体格不符,明显是个练家子!季陵马上从侧面不动声色的跟了过去。
即便季陵动作再谨慎,但还是让那人觉察到了,刚出门,那人便闪了个身入了楼间窄巷,一到底便借力一脚跃上墙,后边儿是柴房,季陵撩起袍角跟着一脚紧随不舍,现下所有人都堆在厨房那头去帮忙了,柴房一角便空了出来。
季陵还没落地就见那人要往屋子里窜,他足尖刚触及地面便借力回弹,凌空翻了个身,一脚往人后背上踹过去。那人后背像长了眼,机敏侧身躲闪,堪堪避过了这一脚。季陵踩空落地,迅速回拳,那人再次俯身躲闪,在他蹲下地的那瞬间,季陵的腿已经当头落下!那人想要滚身,却让季陵的膝盖抵得死牢,下一刻,他的咽喉突感冰凉。
“狡诈!”那人恨恨的说,“你出假拳!”
如果他刚才接过那拳就能稳占上峰,因为掐他咽喉的人好像出拳力道并不足,他失策了!
“又不妨碍我拧断你的脖子,”季陵说,“只防守不进攻,哪门子的功夫教你这么做?”
那人挣扎了下,发现徒劳,就开始装死。
“说不说? ”季陵猛然使力。
“你杀了我吧!我什么都不会说的!”那人睁开眼,视死如归的说,“反正回去也是死路一条!”
季陵猛的把人砸在墙上,倚墙的柴木撞了一地:“是贺秋?”
那人盯着他,没反应。
季陵拿膝盖怼了他肚子一下,那人满脸痛苦,季陵继续问:“还是杜简?”
“跟杜大人没关系!”那人想吐吐不出来,咬牙说,“你莫要诬赖好人。”
“好人?他给了你什么好处能叫你这般颠倒黑白?”季陵作势又要抬腿,“还不说实话?”
“你要不要钱?”那人生怕季陵再来一下,转过头说,“五百两,只要绑了杜简,在他手上要个人,事成之后,就给你五百两。”
季陵看了他眼睛好一会儿,突然笑起来,笑得很是贪婪:“那么大个官儿,你说五百两?当市井摆摊卖白菜呢?五千两!这里边还有你自己的命。”
那人直接脖子一抻:“那给个痛快好了!”
“你要他手上什么人?”季陵说,“我看看有没有给你还价的余地。”
“就一下人,风烛残年的下人,”那人说,“费不了什么工夫,值不了你要的那个价。”
季陵问:“听你这么说,也不像值五百两的样子,还不如绑了杜简叫人来赎身还要得多点。最后一次机会了,再不老实,你就去跟阎王爷讨饶吧。”
“我......”那人话还没说完,就忽然脖子一歪,脉息全无!
季陵连忙掉头攀上墙追了出去,奈何那头是来时的闹市,只要人一跃下去,便再难寻其踪迹。季陵左右扫了眼,叹了口气重新掉头回了院子,适才那死人就这么会儿也不见了尸首。
淦!!调虎离山!
恰巧,席散,各自归家。
陈余铭这一晚好似众星拱月,回去的路上焰升三尺,好不得意。
季陵走在后面,思前想后,疑窦丛生。
待佟盛和陈余铭以及一干下人各自散去之后,崔洝辰叩开了季陵的房门。
季陵眯着眼,看着门口准备进来的人,似笑非笑的说:“主君,外边儿月黑风高,孤男寡男的共处一室,不怎么合适吧?”
“这话说得,像是你对我有什么别的意思似的,”崔洝辰关门时回头瞥了他一眼,动作却不停,自顾自的坐到案前,不在意说,“我是个正人君子,不做投怀送抱的事。不要怕,过来,把茶续上。”
啊,是正人君子啊?三更半夜说这种话,确定不是讲给鬼听?
季陵开了窗,抱臂靠在窗棂上,远远的看着他抖袍跪坐,双手覆膝,面朝茶盏头也不抬的命令道:“过来,看茶。”
季陵咬了下下唇,晃晃悠悠的走了过去,面对着他也抖袍跪坐,不过他没有打开茶饼,只用木勺盛起桌案上陷入的滚水盅内的烫水,放到崔洝辰的盏里。
“入夜不要吃茶,来杯水就好。”他给自己也起了一盏后,将身体调整舒适坐好。
“懒到如此有理,”崔洝辰捞起茶盏抿了一小口说,“罢了,就当我真领了你的好意。”
季陵轻笑了下,一双杏眼灵动万分,他戏谑道:“水又不是酒,就算喝个三十杯顶多跑几回茅房,喝完又不会抓心捞肝去惦记着女人的身子,还得装模作样吟诗作赋的强。”
崔洝辰挑起一眉,回敬道:“花酒嘛讲究个风雅二字,大家就是这么玩儿的,你学会了么?下回再带你一起喝。”
“你一个人喝就行,毕竟我看着都饱了。”季陵也抿了口水,寡淡的咂舌,蹙眉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想要什么怎么喝尽管去喝好了,干嘛要把话说得这样弯弯绕绕?”
“你若不绕,方才离席做什么去了?”崔洝辰栖身凑近了些许。
季陵笑出声:“出个恭而已,难不成主君也要管?”
“嗯…..”崔洝辰撑肘,看着那双映着烛火的双眸,把嘴角弯到恰到好处的角度道,“都是我府中人了,管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