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这事不用同葙君提起,他身体还没恢复好,不要拿这些杂事闹他。”戢修远转身跟妘玕说话,又是往常那般笑嘻嘻的好亲切模样。
妘玕捏紧了手中的帕子,看戢修远的尊敬目光里带上了些许畏惧,她知晓上过战争杀过人的总不会是个单纯傻子,但戢修远平日里总是平易近人的样子让她以为他本性就是这般好的。
当仆从的向来能从些许小事中察言观色,这是自小就养成的本能。妘玕发觉自己开始害怕戢修远。
几日前清晨,帮妘素葙梳头的时候,还听到妘素葙在说戢修远幼时的事情。
用叹息的语气说,好可怜,我夫君幼时好可怜,衣不遮身,食不果腹,被逼得上了战场,他不想杀人的,拿刀时手都在抖,就这样颤颤巍巍的,心惊胆颤的活了下来,好可怜。
是么?是这样么?
她想到刚才他们一阵嗤笑的样子,敏锐察觉到了有什么不太对劲。
他们在笑什么?笑那不自量力的杂役还是他话语中的某些词?不能想了,不能再细想了,再想下去,这支边陲戍军似有不忠啊。
妘玕瞥了一眼戢修远垂落在两侧的宽大手掌,虎口与指腹有厚茧,她见过这双手拿刀的模样,为妘素葙做饭的时候,稳稳地剁骨刨腹,再用手掌将血水抹到一旁。
常执刀者方知斩刃之轻重。
“你在发呆?”戢修远的声音丢失了一些暖意,手掌张开在她脑袋上轻轻一拍,“小丫头,想什么呢?”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总觉得戢修远的手臂靠近的一瞬间,鼻尖绕上一股血腥气,妘玕在冬日寒冷的风里,声音有些颤抖抖,“我家公子性子纯良,又因自幼体弱多居家中,难免不谙世事,不经世故。”
“是我的,我的夫人,我的葙君。”戢修远认真重复道。
妘玕一下怔住,瞪着戢修远没有出声。
“你家二公子同我说过,有些事情,知道要装作不知道,不知道要装作知道,他教过你么?”
妘玕低下头去,她向来聪慧,出声反驳,“奴平日里最擅长作不知不懂,可但凡沾上主君的事,奴这榆木疙瘩就像生了灵窍,装聋作哑的本事不知道怎么的就使不出了。”
戢修远原先的冷漠表情忽而转暖,面上划过一层很薄的笑意,“你是个衷心的,很好。”
妘玕蹙着眉头,有些摸不准戢修远的意思
“不要对我戒备那么大,怎么人人都觉得我会对葙君不好?是我表现得不够明显吗?你们怕我不要他了?不会的,葙君这辈子都是我的。”似乎是有些无奈,戢修远活络活络脖颈,坦诚地说:“他太漂亮了,我第一眼就喜欢,这么漂亮,既然送到我这里来了,就再不要到别处去。”
说到高兴处,连表情都轻快起来。
我的、我的、我的。温热□□和扑鼻香气,没有人抢得走。
几乎是手舞足蹈般刨析着自己,将皮剖开了里头全是欲求,这一瞬,话语突然如冒泉,轻易离开他的口,幼年时侯那个握着砍刀的孩童被从肉身析离出来,脱窍一般站在眼前,对视,而后又融合回身体里。
这辈子都没那么快活过。
他自认为是个没有“根源”、没有“过去”的人,或许曾有,只是那样的过去与他来说毫无意义,属于家乡的记忆总是充满了黄沙、饥饿、兽性,所以将过去抛却了,抛却之后只身一人,便从来没有属于他的东西,心口空落落的,唯有在战场上杀人的时候,敌人的血涌出来浸湿手臂,温暖的,堪堪牵着住他游离的魂来。
“我一见到他,我的眼睛就栓到他身上了,很快,连带着,将我的魂也拴上了。真是奇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