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二十一章旧甲新痕·春风渡
惊蛰那日,沈清蘅在后院晾晒药材,忽闻前院传来金属碰撞声。循声望去,只见谢昭然正将父亲的旧铠甲平铺在青石案上,锈迹斑驳的甲胄在晨光里泛着冷意,而他手中的毛刷却蘸着新熬的胡杨蜡。
“祖母昨夜说,铠甲不该蒙尘。”他头也不抬,声音却带着释然的轻快,“原来擦拭的不是甲片,是她七年来不敢触碰的回忆。”沈清蘅注意到铠甲内侧新刻的纹路——除了原有的胡杨,还多了枝缠绕的沙棘。
老夫人拄着拐杖缓步走来,银发间别着沈清蘅送的沙棘木簪。她颤巍巍地伸手,指尖悬在铠甲上最深处的裂痕:“当年箭穿透这里时,你父亲正在教你射箭。”她忽然轻笑,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晨露般的光,“现在想来,铠甲破了能补,人心碎了……也能。”
沈清蘅取出从西北带回的驼骨针,针尖系着祖母年轻时绣平安符用的金线:“用这线缝,裂痕就成了铠甲的花纹。”当金线穿过甲片的刹那,老夫人忽然掩面而泣,却不是悲戚,而是积压多年的情绪终于化作畅快的溪流。
入夜,沈清蘅在书房整理医案,烛火忽然被人拨亮。谢昭然将一卷兵书推到她面前,泛黄的纸页间夹着片新鲜的胡杨叶:“父亲的手记里说,沙场上最锋利的兵器,是懂得迂回的智慧。”他的目光落在她腕间的银铃,“就像你治祖母的病,不是强攻,而是顺着痛处开出药香。”
更漏滴答声中,沈清蘅发现兵书空白处多了歪歪扭扭的字迹——是老夫人练习写的“安”字。墨迹未干的纸页上,还沾着沙棘果的红渍,像干涸的血迹开出的花。
清明前夕,谢府后园新栽的沙棘树抽出嫩芽。老夫人执意要亲自给树浇水,铜盆里晃动的水光映着她日渐红润的脸:“以前总觉得胡杨和沙棘都是苦命的树,长在戈壁滩,生来就挨着风沙。”她忽然将水瓢递给沈清蘅,“现在才明白,正是那些风沙,让它们的果子有了回甘。”
当夜,沈清蘅被急促的脚步声惊醒。谢昭然举着盏灯笼立在廊下,灯罩上画着胡杨与沙棘的剪影:“祖母说梦见父亲了,他铠甲上的胡杨纹在发光。”他眼中闪烁着从未有过的明朗,“她让我把铠甲挂在堂屋,说要每天看着,就当儿子还活着。”
次日清晨,沈清蘅看见老夫人正对着铠甲讲述京都的新事,干枯的手指抚过金线缝补的裂痕:“昭然学会煮沙棘茶了,味道和你当年说的一样。清蘅又救了个摔断腿的小乞丐……”晨光穿透铠甲的缝隙,在青砖上投下细密的光斑,像撒了一地的碎星。
谷雨那日,沈清蘅在医馆救回个被马踢伤的少年。少年醒来后攥着她的衣角,说她身上有母亲的药香。这场景让她想起初到西北时,谢昭然也是这样攥着她的药箱,说要带她去看最顽强的胡杨。
“你知道吗?”谢昭然倚在医馆门框,手中把玩着新刻的沙棘木牌,“祖母开始教厨娘做胡杨泪点心了,说要寄给西北的将士。”他忽然将木牌塞进她掌心,上面刻着“蘅”字,边缘缀着细小的银铃,“她说,我们的故事,也该让更多人知道,痛会生根,但爱能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