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朱门惊澜
暮春的柳絮飘进沈府书房时,沈清蘅正踮着脚往书架顶层放《齐民要术》。十一岁的少女褪去了婴儿肥,发间素银簪子随着动作轻轻摇晃,三年前谢昭然翻墙时撞碎的窗棂,如今已换上崭新的雕花楠木。
"小姐,该去药庐了。"芸香抱着青瓷药罐进来,"谢公子前日送来的艾草,您说要晒干磨粉。"
沈清蘅的手指顿在书页间。三年光阴,足够让那个总闯祸的少年学会从正门拜访,也足够让她习惯在夜深人静时,听着铜铃声等他分享新得的趣闻。从偷学训鹰到研究机关,从帮父亲整理卷宗到跟着药庐大夫辨识草药,两人的交集像蛛网般越缠越密。
祭灶那日,沈清蘅正在后厨帮厨娘揉面,忽听得前院传来车马声。芸香气喘吁吁跑来时,她沾着面粉的手还悬在半空:"小姐!谢府老夫人的轿子停在角门外,点名要见您!"
铜盆"当啷"落地,面团滚落阶前。沈清蘅望着掌心的面粉,想起上个月谢昭然被她用面粉偷袭时,笑闹着说"小心我祖母找你算账"。她匆忙用清水擦了把脸,在铜镜前重新别好发簪——十一岁的她,已能镇定地应对突发状况。
轿帘掀起,谢老夫人拄着龙头拐杖迈下马车,满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眉间的朱砂痣在冬日暖阳下格外醒目。她身后跟着捧着檀木匣子的丫鬟,沉香混着龙涎香的气息扑面而来。"就是你这让昭然天天念叨的小丫头?"老夫人的凤目扫过沈清蘅洗得发白的襦裙,"听说你跟着父亲学断案?"
沈清蘅福身时膝盖微颤。这些年她虽只在大理寺外围帮忙,但也见惯了世家的明争暗斗。"不过是学着誊些文书。"她垂眸,余光瞥见墙头晃动的玄色衣角。谢昭然蹲在墙头,鎏金铜铃随着他晃动的腿发出轻响,桃花眼里盛满笑意:"祖母又在吓唬她!"
老夫人用拐杖敲了敲石阶:"还不快下来!"待少年落地,她突然压低声音,"你父亲从前线回来,可问起你和沈家丫头的事了......"
谢昭然耳尖通红,慌忙拉着沈清蘅躲进回廊。冬日的风卷着细雪掠过两人衣角,他腰间铜铃撞在她新得的玉佩上:"别听祖母胡说,我......我就是觉得你读《武经总要》的样子很有趣!"
次日踏入谢府时,沈清蘅攥着老夫人送的玉佩,在穿堂风里微微发抖。谢大将军身着便服立于檐下,眉眼与儿子有七分相似,却多了几分不怒自威。他身后的影壁上,"忠勇"二字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廊下兵器架上的长枪还挂着边关的霜雪。
"听闻你认得不少草药?"谢大将军摩挲着腰间的虎符,目光落在她发间素银簪子上。
"回将军,跟着药庐大夫学的。"沈清蘅垂眸,余光瞥见谢昭然躲在廊柱后朝她比鬼脸。却见少年突然僵住——谢大将军抬手摘下墙上的弓箭,弓弦拉满时发出低沉的嗡鸣。
"看好了。"箭矢破空而去,精准射落远处梅枝上的积雪。谢大将军转头看向沈清蘅,"这京都的雪,看着洁白,实则......"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儿子,"需要有人扫雪。"
饭桌上,老夫人不停地给沈清蘅夹菜,连谢昭然最爱吃的糖醋鱼都堆进她碗里。少年气鼓鼓地戳着米饭:"祖母偏心!"却在没人注意时,偷偷把鱼刺挑干净放进她碗里。此时管家匆匆来报,太子派人送来贺礼。谢大将军搁下筷子时,铜铃震出的声响与院外马蹄声交织在一起。
暮色渐浓时,谢昭然送她到府门口。月光下,少年的影子与她的交叠在一起,铜铃轻响惊起栖在枝头的寒鸦。"我祖父明日从前线回来。"他突然说,声音带着少见的认真,"他那人古板得很,要是说了什么......"
沈清蘅抬头,看见他眼中映着漫天星辰:"谢公子何时变得这般啰嗦?"她转身时,袖中的玉佩滑出,被谢昭然眼疾手快接住。
"下次见面,我要听你叫我昭然。"少年将玉佩系回她腰间,指尖擦过她发烫的耳垂,"不然......"他晃了晃铃铛,"我就天天摇着铃铛来接你。"
沈清蘅快步离去,心跳声几乎要盖过身后渐远的铜铃声。十一岁的她尚不明白,为何听到这句话时,掌心会微微出汗。而谢府书房内,谢大将军望着儿子远去的背影,与老夫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谢家这只小狼崽子,终究是被一颗小石子绊住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