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晏缚。
江景淮眯起眼,看着那个本该在一小时前就回家的同桌。
晏缚穿着整洁的校服,肩上的书包带一丝不苟地调整到相同程度,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两人隔着十米的距离对视,谁都没有先开口。
最终是晏缚迈开步子走了进来。
“你不是回家了吗?”江景淮先开口,声音比平时沙哑。他下意识摸了摸眼角的伤,随即又觉得这动作太示弱,改为抓了抓头发。
晏缚在他面前站定,目光扫过他脸上的伤,又落在他那被撕破的袖子上。
“嗯,回家了。”声音很平静,“到了发现数学笔记忘了给你。”
他确实是到家了,不过刚下车右眼皮就突然一直跳,总感觉有不好的预感,然后叫司机重新送他回到原来的地方。
江景淮愣了一下,嗤笑出声:“神经吗,就为了这专门跑回来?不是有微信?”
晏缚没接话,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递给他。
江景淮这才意识到自己下巴上还有血迹,他接过纸巾胡乱擦了擦,白色的纸巾立刻染上一片鲜红。
“你看到了?”江景淮把用过的纸巾揉成一团,捏在掌心。
“什么?”
“少装傻。”江景淮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刚那几个傻逼。”
晏缚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说:“没。”他顿了顿,“刚到就被你看见了。”
江景淮哼了一声:“看到我这样怕吗?明天开始别跟着我了。”
“不怕。”晏缚突然蹲下身,与坐在台阶上的江景淮平视,“我会一直跟。”
江景淮盯着晏缚近在咫尺的脸。
晏缚的皮肤很白,睫毛在路灯下投下细密的阴影,眼睛里没有他预想的厌恶或恐惧,只有一种他读不懂的情绪。
“操,你他妈是不是有病?”江景淮别开脸,“一本破笔记值得你跑回来?”
晏缚没回答,而是伸手碰了碰他眼角的伤口。
江景淮条件反射地往后躲,却被晏缚另一只手扣住了后脑勺,力道不轻不重。
“别动。”晏缚说,声音依然平静,“伤口里有玻璃渣。”
江景淮僵住了,他闻到了晏缚身上淡淡的西普香味,和他自己满身的烟味汉味形成鲜明对比。晏缚的手指很凉,碰到伤口时却意外地不让人讨厌。
“你他妈…”
“乖。”晏缚从书包侧袋拿出一个小药盒,取出碘伏棉签,“会有点疼。”
没等江景淮反应,棉签已经按在了伤口上,江景淮倒吸一口冷气,拳头下意识攥紧,却硬是没吭一声。
晏缚的动作很利落,清理,上药,贴创可贴,一气呵成。
“袖子。”处理好脸上的伤,晏缚指了指江景淮被撕破的左袖。
江景淮:“不用管…”
晏缚已经抓住他的手腕,把袖子往上撸。江景淮的手臂上除了今天的擦伤,还有几道很深的刀割伤疤,在苍白皮肤上格外刺眼。
晏缚的手指顿了顿,然后继续若无其事地处理伤口。
“以后能少打架吗?”晏缚突然问。
江景淮冷笑:“少管我。”
“疼吗?”
江景淮猛地抽回手:“多管闲事。”
晏缚把用过的棉签收进塑料袋,然后静静地看着他,眼神让江景淮莫名烦躁。
“你每天跟着我到底想干什么?”江景淮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晏缚。
晏缚也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送你回家。”
“放屁!我们根本不熟。”
“现在熟了。”晏缚把药盒塞回书包侧袋,“以后继续。”
江景淮愣住了:“继续什么?”
“刚才说了,我会一直跟。”
“……傻逼。”
楼上传来邻居家的电视声音,某档综艺节目正在放罐头笑声。
江景淮别开脸,躲避晏缚的视线,刚起身时肋骨还在疼,但现在好像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行了,赶紧滚吧。”江景淮掸了掸裤子上的灰,血迹在黑色布料上隐没成暗斑,“再晚没公交了。”
晏缚看了看手机屏幕:“末班车20分钟前就没了。”
江景淮掏出手机,锁屏上显示的时间证实了晏缚的话。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发梢还沾着刚才打斗时扬起的灰尘:“那打车。”
“我晕车。”晏缚说这话时表情纹丝不动,但右手无意识地捏紧了书包肩带,“特别是老城区,转弯多。”
江景淮眯起眼睛,想起那次秋游,确实看到晏缚从学校大巴上下来时脸色发白。他踢飞脚边的一颗石子,石子撞在对面斑驳的墙面上,发出空洞的响声。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远处传来收废品的摇铃声,隔壁老太太开始收晾在竹竿上的被单。
“所以?”江景淮看着面无表情的晏缚,“打算睡公园长椅?”
晏缚的目光越过江景淮的肩膀,落在他身后那栋灰白的老房子上。
两层高的砖房带着个小小的阁楼,外墙爬满了枯萎的爬山虎,一扇窗户的玻璃裂了,用胶带勉强粘着。
“如果你不介意。”晏缚的声音比平时轻了些,“能借个角落吗?”
江景淮嗤笑一声,钥匙从口袋里掏出来时叮当作响:“可别倒在我贫民窟了。”
他转身走向老房子,铁门上的红漆剥落得厉害。
晏缚跟在他身后两步远的地方,江景淮没注意到晏缚右手悄悄伸进口袋盲打手机,也没注意到他发完后立刻调成静音的动作。
“先说好。”江景淮拧开生锈的门锁,铁门发出痛苦的吱呀声,“阁楼漏水,二楼我睡,你要么躺一楼地板,要么——”
“好。”晏缚平静地打断他。
晏缚快速跟着江景淮走进昏暗的室内。
江景淮借着巷子里路灯发出的光,从鞋柜里拎出一双拖鞋:“四十码,爱穿不穿。”
晏缚接过鞋时,指尖不经意擦过江景淮的手腕。
那里有一道已经结痂的旧伤,粗糙的手感让他的动作顿了一下。
江景淮迅速抽回手,转身去开灯,没看见晏缚低头时眼中闪过的那丝晦暗不明的情绪。
老旧的日光灯泡闪烁了几下才亮起来,照亮了简陋的客厅。
晏缚把书包放在唯一一张椅子上,状似无意地问:“有毯子吗?”
“操,你他妈真当住酒店呢?”江景淮骂骂咧咧地往二楼走,木楼梯在他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等着。”
晏缚站在原地,听着江景淮的脚步声远去。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目光扫过墙上贴着的十几张奖状,茶几上积灰的相框,还有厨房里那个看起来很久没用过的灶炉。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但他没去看。
阁楼传来轻微的滴水声,和江景淮翻找东西的响动交织在一起。
晏缚走到窗前,看见夕阳已经完全沉到了对面屋顶后面,他无声地呼出一口气,把手机调成了飞行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