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合时宜,不合身份。
她的身份是假的,假夫妻而已,至于时宜,也很快了。
顾卿然轻轻眨了眨眼,抿紧唇,就要继续睡。
徐寂行平和之中有几分突兀的嗓音落在她耳畔,他俯下身来,替她掖了掖被角,他似乎还淡淡地笑了笑。
“罗汉床是你叫下人撤走的?”
她小声地嗯了嗯。
“为什么要这样?”
顾卿然偏过脸来看他,他确实在笑,笑弧浅淡,但是深邃的眼眸里一旦沾了一丝的笑,清隽如玉、不可亲近的姿态似乎就有了温情的意味。
大概是昏睡了许多天,她又有些糊涂起来。
徐寂行确实是个好人,她挑不出也不想挑他的错。他做什么都有他的准则和规矩,就连照顾她、偶尔流露出的那点令她心醉的好大约都是他计划之中的安排。
责任而已。
顾卿然揉了揉眼,假装困倦地垂了眸。
“罗汉床太狭窄简陋,你不该睡在那里。”说罢,她刚要从被褥里探出一根手指,去指指外面,月清收拾好了干净雅致的厢房,就等着他去住。
徐寂行却在此刻解了腰间的玉带。
这张拔步床和相府那张差不多,容纳两人安寝绰绰有余,顾卿然听到他解腰带时腰间环佩叩击的声响,还有些纳闷,再定睛一瞧的时候,徐寂行已经脱去了染了外头寒气的外袍。
她都快忘了,她中箭前的那段日子,他们日日都同床共枕。
那时候,夫妻敦伦、鱼水之欢,他的力气好大,她也曾见过他有些失控的模样,所以她才会问:
你爱我吗。
顾卿然想要起身,却被他轻柔地按住了手腕,他身形高大,掀开锦被坐在她身侧时,她轻易能感觉到身侧多了的暖人的体温。
“大夫说,可能会留疤。”
徐寂行声音很轻,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精致却也消瘦的侧脸。
顾卿然本已经阖了眼,她怔了怔,才意识到他说的是哪里,伤口在心胸处,箭矢深入,自然会留下不可消弭的疤痕,她迷蒙蒙睡了这么久,都没有想过留疤这样的事。
捡了一条命来,是老天爷保佑她呀。
留了疤,就留疤,有了这道疤,她若是还对徐寂行的情爱真心抱有虚幻的想象,大概看到这个疤,就不会异想天开。
徐寂行见她迟迟不开口,喉口发涩,只是无论如何,他从来都是冷静到深寂无波般的嗓音。
“若是难受,可以直说。女子都在意疤痕,祛疤的膏药,黄大夫留了许多,日日涂上一些,最后不会太难看。”
顾卿然听到“难看”二字,原本平静的心绪反倒波动起来。她在医馆里打杂了许多年,孩童时便见过了许多疤痕,有些疤痕何止是难看,称得上丑陋,甚至是在脸上、颈上、手上。
那些求医的百姓,许多都是在艰辛求生中遭遇磨难,才留下了疤痕。
她并不在意胸口会不会留疤,丑不丑,她从来都没想过“难看”,何况这是藏在衣袍之下的伤疤。
“你觉得这道疤会难看么?”顾卿然甚少这样说话,清泠泠的嗓音,听着不像她。
徐寂行拿不准她此刻心情,沉默不语,只在他缄口的须臾间,顾卿然心里便有了定论。
“徐寂行,我并不在意这道疤。时候不早了,我倦了,你也早些睡吧。”
听到她说不在意三个字时,他不知是喜是忧,这样的一道疤,日后只有他能见到,是她替他挡了这一箭。
徐寂行眸光变了又变,晦涩不明。
这样的印记,永远落在她最为脆弱隐秘的地方。
他从来都不是外人看起来的那般高洁无尘,或许是本来就这样坏,这样自私,他会想,若是留了这道疤,跟了她一辈子,也很好。
她用性命赌了一次,她救的是他。衣衫尽褪后,永远会有这样的印记。
徐寂行亲了亲她的指尖,淡淡道:“好,我去熄灯。”
这里不是相府,此刻的情形却和相府一般无二,他们睡在同一张拔步床上,床幔深深,笼住一方狭窄的世界。
徐寂行不敢碰她的后背,更不敢碰她的胸口,黑暗里,他摸了摸她披散的青丝,嗅了嗅,方才弯了唇睡去。
庭院里的梅花都开败了。
冬去春来,干巴巴的枝条开始冒绿芽,池塘春水浮动,枝头的鸟叫声也吵闹了起来。
黄大夫来给顾卿然把脉的时候,背着沉重的药箱,却是摸了把花白的络腮胡,笑了笑,道:“夫人脉象比从前好了不少。”
这些日子灌了这样多的汤药,她都要被泡成药罐子了。若是脉象再不好些,他不就要成了庸医?
顾卿然腹诽药汤苦涩,咬了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