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衍喉间哽咽,眼泪洇湿了大片的衣袖,他努力震定道:“宋遥风。”
“你问我这四年算什么。”
李观山高坐窗台,期望的目光在背后紧紧看着,慢条斯里道:“弟弟,你告诉他,他什么都不算。”
孟衍接着道:
“我告诉你,我不愿意再跟着你过那些苦日子了,李观山已经告诉你爹我们俩之间的事,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做不了你的书童。”
“你说你是君子,可你却和自己的书童苟合在一起,你对得起你父亲对你的期望吗?你让那些敬佩你的师长怎么看?”
裴悯嗓音低沉暗哑:“我对不起父亲的期望,但若让我放你走,绝无可能。我不是君子,我是一个只爱杜应红的小人。”
他叹道:“李观山,不要再逼他做不想做的事了。”
李观山没想到他会识破,怔了一下道:“我哪有……”
话音还未落下,孟衍突然掷地有声道:“他没有逼迫我,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您待我极好,授我文字,教我为人,既是主仆,亦为恩师,我感激不尽,人各有志,还请您放手吧!”
“人各有志,好个有各有志。”
裴悯低声道:“你说这些,都只是来气我的,没有见到你真人之前,我不相信你说的每一句话。”
门另一边,孟衍早已泣不成声,躬着脊背跪在冰凉的地板上,紧紧捂着嘴,努力不让呜咽的声音漏出来。
他头痛欲裂,内心最后一道防线也被击溃,屋外裴悯的声音断断续,具体说了什么,他已经听不清了。
当心头那个临界点被彻底击溃,孟衍忽地站起身,朝门外高声怒喊道:“宋遥风!你给我滚!”
这一声咆哮惊天动地,连高台定坐的李观山也讶然道:“你这是疯了?”他拍掌大笑,嗓音低沉又漫不经心:“好弟弟,这话说得我都心疼了。”
李观山张开手臂:“来,让兄长抱抱。”
孟衍却猛地后退,腰间撞上案几。
那枚玉佩从他掌心飞出去,正砸在李观山脚边的椅上子:“谁要你们李家的东西!你也给我滚!”
白玉裂成两半,无数碎片扎进了李观山脚边的软垫上,李观山蓦地黑了脸,怒道:“你就这么对你哥?”
孟衍冷笑一声,径直推开木窗,窗边儿是一个池塘,夜色里有两人挨挨挤挤坐在湖边儿上赏月,他双脚踩到窗棂上,毫不犹豫地,一头扎进冰冷的池塘里。
他身后的大门也在此刻,“轰隆”一声,被人狠狠砸开了,回荡在耳边的尖锐男声道:“有人跳湖自杀了!”
预料之中的呼吸困难没有到来,孟衍小时候曾溺过一次水,于是到后来也对池塘湖边有不小的阴影,可他只在下一秒,耳边嗡鸣翻涌的水声就没有了,随即入耳来的是一阵呼啸而过的风声。
孟衍睁开眼睛,惊喜交加。
不知何时眼前的环境翻天覆地,他发现自己换了一身价值昂贵的锦衣红袍长衫,赫然是探花才能穿上的服饰。
孟衍骑在马上,暖风融融,春风卷着桃花瓣掠过他眉梢,道路两侧的百姓嘈杂又热切地看着周围意气风发的红衣少年郎,惊叹艳羡。
只因他长得,实在年轻俊美得过分,像是山水画里浓墨带过的一笔,眉目深邃,一双桃花眼里,尽摇曳着动人心魄的笑容。
不时有少女掷来香囊,被孟衍笑着接住,随手别在腰间。
——就该是这样。
两人的陈年旧事,像一场瓢泼激烈的大雨,霉湿在这阴暗的小角落里,但孟衍认为,就该是这样,杜应红就该过着自己想要的恣意人生。
他昂首望着湛蓝天色,马蹄踏过青石板,扬起飞尘。
这才是杜应红该有的人生,不是跪着给人研墨的奴才,也不是任人调笑的书童,而是能让满城为之侧目的探花郎。
孟衍知道杜应红是聪明人,绝不会跟着宋遥风混迹在一起等死,但令他意料不到的是,他现在居然一步一步爬上了众人之高的位置。
就在他满脸欣慰地这样想时,马匹拐过熟悉的街角,宋府斑驳的朱漆大门撞进视线,孟衍攥着缰绳,死死瞪着这块熟悉的大门。
“劳烦通传一声。”孟衍翻身下马,将袖中早已备好的名帖递向门口两位侍卫:“我与宋少爷今日有约。”
那两侍卫都是旧年的老熟人,曾经也一块儿坐着喝酒谈笑过,可此刻两人交换了个眼神,恭恭敬敬地行礼:“杜大人恕罪,少爷未曾提过今日有客。”
孟衍见两人拘谨的模样,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平淡道:“胡说,昨夜我就把信寄过来了,你们在此值守,应当看过一只白鸟飞过来吧?”
那只白鸟是他与宋遥风共同养着的,后来他回了一封信,是李观山要求一定要送到的成亲邀帖,两人原本温情的关系便彻底冷如死灰。
宋府隔了整整三天,才用小白鸟回了一封信,信上只有短短的一句话:
“愿你幸福,但不祝福。”
那两侍卫冥思苦想,互相对视一眼,陷入了为难。
不是每个月都会有一只白鸟飞进来吗?虽然信都送了,但是他们怎么知道送的信是什么内容?
侍卫为难道:“大人,不是小的愿意得罪你,只是少年还未起床,我们也不敢去打扰他……”
孟衍怒道:“骗人也不能用这么拙劣的借口吧,怎么可能晌午了还未起,你当我不了解他吗?”
“这……”
一阵环佩叮当声打断了他。
孟衍跟着那侍卫的视线回头看去,身后不知何时缓缓停下了一顶华贵的轿子,轿帘掀起,露出一张精致端庄的女人面容。
孟衍浑身一震,立马惊呼:“姑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