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微微一怔,随即那双温柔的眼睛里充满了全然的理解与包容。她没有再追问那个“想去的地方”是哪里,也没有试图劝说,只是轻轻地、安抚地拍了拍女儿的手背,语气温和而笃定,如同在宣告一个无需证明的真理:“宁宁,你还小呢,不着急做决定。慢慢想,总会找到路的。”她的嗓音,像一盏在迷雾中亮起的、温暖而坚定的灯,无声地照亮了张甯心头那片因现实而起的阴霾,带着母亲独有的、抚慰人心的力量。
张甯低下头,唇角勾起一抹略带苦涩的自嘲笑容,语气也恢复了几分平日里的冷静:“嗯,总得先考出去再说吧。”她的嗓音里,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握着书包带的手指再次收紧,指节微微泛白。她的目光,扫过母亲那张过早衰老的脸庞,眉眼间的秀丽依稀可见,却如同蒙尘的珍珠,被病痛与生活的重压磨去了所有鲜亮的光彩,只剩下令人心疼的瘦削与苍白。她用力咽下涌上喉头的酸涩感,默默起身,开始收拾桌上的碗筷,动作轻缓而利落,像是在用这种日常的琐碎,来掩饰内心深处那翻涌不息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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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彻底深了。张甯蜷缩在自己卧室那张狭窄的小床上,厚厚的帘子拉得严严实实,像一道坚固的壁垒,将她与外面那个喧嚣又沉重的世界彻底隔绝开来。床头柜上,那盏老旧的台灯,依旧亮着,洒下一圈昏黄而温暖的光晕,恰好照亮床头堆放着的那几本书——《瓦尔登湖》的封面已经泛黄卷边,旁边是一本摊开的《人类的起源》,书页间还夹着几张写满了潦草笔记的便签纸。
她又拿起了那面小镜子,借着灯光,痴痴地凝视着镜中映出的自己。眉眼间的胭脂早已彻底褪去,恢复了往日的素净,但不知为何,那份在舞台上被灯光和妆容催化出的、带着清丽风韵的感觉,似乎并没有完全消散,而是像某种印记,悄然沉淀在了她的眉宇之间。她看着镜中的影像,嘴角极其缓慢地、轻轻地向上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眼神中闪过一丝极其柔和的光芒,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如同耳语般喃喃:“今天……挺美的。”
她的思绪,如同不受控制的潮水,又悄然飘回了白天的那个礼堂。灯光如炽热的瀑布倾泻而下,掌声如汹涌的海浪拍打耳膜,繁漪那不甘而决绝的灵魂,仿佛还在她的身体深处低语、回响。她轻轻闭上眼睛,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观众席上那些模糊却专注的面孔,顾问老师欣慰的笑容,还有……还有彦宸坐在后排,微微翕张着嘴看表演的样子。
想到这里,她嘴角的笑意不由得更深了一些,如同在寂静暗夜里悄然绽放的一朵、带着秘密心事的花。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羽毛般轻柔的戏谑:“傻瓜,你终究来看了吗?”
然而,这份带着悸动的回忆,如同夏日夜空中的流星,绚烂,却极其短暂。她很快便将这段经历,连同那份微妙的情愫,小心翼翼地打包、封存,就像将一封写满了心事的信,郑重地放入积满灰尘的旧藤条箱,然后轻轻合上盖子,将其锁进记忆阁楼最深的角落里。
镜子里的眼神,渐渐恢复了往日的清澈与冷静,甚至带上了几分更加坚硬的锐利。那个在舞台上短暂闪耀的繁漪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个肩上扛着沉重负担、眼神里写满目标与规划的冷傲学霸张甯——母亲的病,弟弟的学业,还有那个如同彼岸般遥不可及、却又必须抵达的大学梦。
她轻轻地、近乎不屑地哼了一声,那哼声里,充满了与现实搏斗的韧劲,语气坚定得不容置疑:“戏,演完了。梦,也该醒了。该继续往前走了。”她的嗓音,如同冰冷的泉水,又如同骤然出鞘的利剑,带着决绝的意味,直直地指向那个充满未知、却又承载着她所有希望的远方。
窗外,月华如水,清冷的光辉透过厚重窗帘的缝隙,悄无声息地潜入房间,在地板和书桌上,勾勒出几道细碎而明亮的光痕,恰好映照在她未曾合上的书页上。夜风偶尔吹拂,撩动窗帘的边角,发出沙沙的、细碎的声响,像是在低声絮语,伴随着这个决心前行的少女,一同迎接那个需要她拼尽全力去奋斗、去触及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