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千水三两下扯了输液管,木石忙叫来医生。医生边处理边揪着眉头说:“不要命了?还这么年轻,有什么事放不下,非要找死啊。想活下去就好好养伤。别乱来。”
千水烦躁不安,根本听不见她在说什么。
医生一走,木石又说:“千水,我知道你着急。但你现在不是急的时候。你得冷静下来,养好伤。你没醒之前,千枫一天打好几十个电话给我,问我你怎么样了。你想一下,如果你出事了,千枫怎么办。你奶奶有能力带好他吗。”
“小枫。”千水唤了一声。
“嗯,”木石说,“还有露姐,你就不想再跟她说说话么。”
“可是木老师,”千水说,“我把露姐弄丢了。”
不论何时,千露都是千水的痛。
千水说:“我对不起露姐。我对不起我妈。我妈去外地打工,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过年都舍不得买机票回家。家里的孩子是她永远的期待,她穷也穷了,苦也苦了,累也累了。却还要受这些罪。”
木石反问:“那你就活该受这些罪么?”
千水:“……”
木石说:“你就活该初中辍学,上午搬砖,中午和水泥,下午扛钢筋,晚上做鞋么?你就该一天像头牛一样么?甚至你比牛还累。至少牛只是春耕时节忙。”他的眼眶倏地红了,哑声说:“你就活该,……死也不敢死么?”
那一处人形血印他看过照片,明显千水在那里,是想过死了一了百了的。
他知道千水是不想承担医药费。
木石深切地知道,他和千水的差别有多大。他这种人,吃药要吃最好的,而千水,他从来没看见千水生病吃过药。在水村,药价本身也不贵,一包感冒药,也就几毛钱。但千水从来不买。千水只给弟弟妹妹奶奶买。
木石的眼泪掉了出来,他说:“千水,你什么时候能学会多为自己考虑考虑呢?”
千水沉默了。看着木石的眼泪如掉线的珠串一样,砸在地上,啪嗒啪嗒,千水说:“木老师,你不用心疼我,比我惨的人也有。我不觉得自己最可怜。”
“谁可怜你了!”木石吼道。
千水揉了一下耳朵。
木石垂着眼说:“对不起。”
“没事。”
木石别过头去,轻吸鼻子。
千水看见木石在眼角周围擦拭。他叹了一口气,说:“我等病好得差不多了再回去总行了吧。”
木石说:“谁在意。”
“……”
千水问:“这里有没有做鞋的工作?”
“没有。”
“……”
千水说:“我明天问一下丽丽。”
“有,”木石掏出手机,咬着牙说,“我马上给你介绍。不过得等你手恢复了才能做。”
“好,谢谢木老师。”
“不客气。”
两人说完,就再没搭话。千水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木石静静地望着千水垂在床边的手。这双手比以前粗糙了很多。千水感受到木石的视线,依旧紧盯着天花板,一言不发。
千水突然问:“木老师,上海也有老赖么?”
“有啊。”
“那发生这种事,工人一般都怎么做?”
“走法律程序。”
“法律。”千水本想多问,但又想到,他们水村,貌似是一个没有法律的地方,于是选择沉默。
千水抱住脑袋,啧了一声。木石忙拧着眉头问:“头疼?”
“没,只是想到那个老赖,心里难受。我干了两个月,就盼着拿工资,你知道的,我这个人物质,心里只装着钱钱钱。没有钱,比没命还难受。”千水眼里满是不甘。
“你会很有钱的。”
“为什么会这么想?”
“你很会吃苦。”
“可是,这个时代,吃苦不能成为人上人。”
“???”
“得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