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树下,静静立着一位笑着的少年。少年鼻梁上架了眼镜,脖子上是纯黑色围巾,围巾随风时而消没在无边无际的黑夜里。
这人,跟他不一样。各种意义的不一样。
千水想。
千水僵在原地,少年大步走过来,走到千水面前,笑着说:“你刚跳的是傩戏吧?跳得真好。”
千水的手指头蜷曲几下,又无力地松开。他摘下傩面,冲少年点头,“嗯”了声。
少年望着千水的脸,怔了一下。千水眉毛很浓,眼下有层黑眼圈,看起来像在那里驻扎很久了。
但,很帅。
是一种野性的帅,帅得明媚,帅得霸道,让人过目不忘。
他自认见过很多帅哥,可这种类型的帅哥,倒还是头一次见。
少年笑着说:“你好,我叫木石。”
姓木,千水目光凝滞一瞬,拧眉问:“木头的木?”
“嗯。”
“挺……特别!”
“我是千水。”
“千山万水的千水?”
“嗯。”
“挺有寓意的。”
千水右手转起了傩面,木石打量着他的动作。那傩面在千水瘦长的手上,像是长了了灵魂,以千水的意志为中心,怎么也不会掉。木石眼儿都看直了,又在千水诡异的妆容上瞥一眼,再往千水服饰上扫一眼,忍不住啧啧称奇。他问:“学这个多少钱?你愿意教我吗?”
千水转傩面的手停了下来,他盯着木石,对方一脸诚恳。
“不可以吗?”木石说,“那打扰了,不好意思。”
“没,”千水神情淡淡地说,“如果你有心,我不收钱。”
木石点头,他说:“确实得这样这样,傩戏作为我国非遗文化,精通它的人已经很少了,且人数还在变少。如果我没这份心,倒耽误了你。我呢,也愿意接受你的考验,就是刚来不识路,”他从兜里掏出一个小长方形,又轻又薄。他在长方形上点了一下,长方形立刻亮了起来。
千水被这道亮光刺了一下,他攒眉问:“手机?”
这玩意儿,他只在镇上李有财家的黑白电视上看过。当时它一闪而过,快到千水的好奇心还没来得及满足。
“嗯,”木石抬头,凝注着千水的眼睛:“我们加个联系方式吧。”
“不用。”千水说。
木石的手僵了一下,又笑着把手机揣进兜里。他说:“好。”
这倒把千水整懵了。他的目光巡视着木石,不禁问:“你是干嘛的?”
“来这里支教的,”木石望了一下自己湿漉漉的裤脚,无奈地冲千水笑着说,“只不过我运气不太好,染了一身油菜花。又赶上下雨,裤脚也湿了。”
千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情绪不明地来了句:“怎么会来这儿。”
“???”
千水问:“那你现在去哪儿?”
“阳光小学。”
“这么远。”
“远吗?”木石打开手机导航,“我看上面显示也不远啊。”说完,他又把手机放下,分析道:“不过也是直线距离,说不准。”
“远。”
木石啧了一声,心中那股躁郁再次入侵。他今天诸事不顺,吃了一天面包饼干泡面,下车没多久又开始下雨,淋了一路,半道又崴脚,蹲下淋着雨缓了好久。
也不知道会不会感冒。他悲催地想。
“你今晚必须去那儿?”千水问。
千水的声音拽回木石的思绪,木石笑着说:“嗯,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也没别处可以去了。”
“可以留在这儿。”千水说。
千水说完,转身走进门前的台阶上,打开嘎吱摇晃的门板。木石顺着声源望去,一身黑的千水除了眼睛,几乎没进黑暗里,好像被吞噬了一样。可那双眼睛,却又那么亮,如黑曜石。木石呆呆地望着千水。
木石叹了一口气,在门板上啪嗒了一下,他靠门边,面无表情地问:“进不进?”
木石犹豫不决,千水的半只脚跨了进去,他还纹丝不动。直到千水的第二只脚跨了进去,木石才大声说:“进。”
千水几不可查地笑笑。
木石跟上去,千水嘘了一声,木石合上嘴,跟随千水走到一个木梯旁,木梯顶端,是另一个楼层。这种结构,木石只在书里见过。千水冲木石说:“你先上。”
木石反手指着自己,不太确定地问:“我?”
“嗯。”千水抱住双臂,退到一旁。煤油灯照着木梯。
“好。”木石死盯脚下,爬上第一个阶梯,楼梯嘎吱一下,吓得他倒抽一口凉气,手心瞬间黏糊糊的。他听见自己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