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砖伴瓦漆,白马踏新泥,山花蕉叶暮色丛染红巾。屋檐洒雨滴,炊烟袅袅起,蹉跎辗转宛然的你在哪里……”
墙头,雨顺着青瓦滴落肩头,嘀嗒嘀嗒嘀……
一个穿着解放鞋的男生披雨衣、戴斗笠,裤脚挽到半膝,双手环抱,久久伫立。说是雨衣,也不过是透明塑料膜,风一吹,呼啦呼啦地响。
“青砖伴瓦漆,白马踏新泥。”男生倚在墙上,双脚翘了个二郎腿,蹙着眉头,低吟浅唱。只不过这歌声比起墙的那头,多了几分厚重,还多了几分疑惑。好像不知道唱的是什么。
实际上也如此,千水确实不知道歌词是什么。他六年级就辍学了,算上今年,这已经是他辍学的第七个年头。这七年里,他学会了抗钢筋、和沙浆、刮仿瓷,却记不得上一次好好写字是在哪年哪月。
千水伸出手,静静望着水从指缝流走。最后一滴水从指缝滑走之时,叮铃铃的声音响了起来,随即是一阵躁动,墙那头传来整整齐齐的“老师再见”。
千水目光闪了一下,站直身子。
小不点们熙熙攘攘地挤出教室,见了千水,叫一声“水哥哥”,千水点头,目光在众多小不点中逡巡,最后被一声“哥哥”定住。一个戴着红领巾的黑麻子娃娃冲了过来,跑到千水面前,又迅速站好。千水“嗯”了声,笑了笑,在千枫头上揉了两把,再掀开塑料膜,把对方也罩进来。再一次地,小不点们掀开塑料膜,也挤过来,抱住千水大腿,“水哥哥”长“水哥哥”短地喊。说是喊,声音却百转千回,忒像撒娇。千枫撇嘴,一边嚷嚷“不许碰我哥哥”,一边把人搡开。等看着淘气包们走远,千枫才会放下心来,冲千水眨巴大眼,千水一如既往地夸他两句,千枫立马扬眉,顶着千水的腰,转了一圈。
楼道不挤了,兄弟俩才转进一年级教室,抓人。
一如往常地,千露绑着两个冲天辫,坐椅子上,在空白纸上画东西。千水走进一看,大鼻子,大屁股,大耳朵,翘着的尾巴上方还飘着一团阴云。不是猪,又是什么。
只不过这猪是半成品,四条腿只画了两条。千露总不记得猪是四条腿。
“又没好好听课。”千水俯身,在猪尾巴上敲了一下。
“撕拉——”
随后,是惊天动地的哭声、喊声、咆哮声。
“臭千水,臭千水,你动我的猪,你不是人!不是人!”
千枫抗住千露对千水的拳打脚踢,和对方吵个不休。千水抱着手臂,看着这两个只到他腰的小不点,笑了笑,等两人都成斗鸡眼了,再把千枫拉到身后,把地上的画笔捡起来,平视千露。千露冷哼一声,把头别开了。
千水俯在千露面前,湿发贴在额头上,笑着说:“好了,露姐,我们回家。”
露姐只一个劲地说:“你不是人!”
“我当然不是人,我是猪。”千水举手说。
“你连猪都不如。”千露的脑袋仍朝向窗外。
“是,我连猪都不如,我是狗。”千水又忙说。
“狗也不如。”千露说。
“是,狗也不如,”千水看向前方的小破黑板,熟练地给千露收拾着作业,无奈地说,“我们露姐说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
……
折腾半天,露姐才纡尊降贵地从椅子上下来,椅子嘎吱嘎吱的,腿儿早废了一条。还是千水拿了把破钉锤,用锈钉敲好的。
出了外面,雨水顺着瓦片往下,浇进千露脖子。回头看见千枫在笑,千露哭瘪着嘴巴,开始吹喇叭。千水拍了千枫一下,蹲到千露面前,给她擦着眼泪:“露姐不哭,我们回家。”
“死千枫,臭千水!”露姐急步走进雨中。千水早有防备,先一步到雨里等她,等她撞上来。
“好了,不闹了,我们先回家吃饭。”千水把千露从地上背起来。
“不要这个姿势。”千露说。
“好。”千水把斗笠盖千露头上,系好索带,千露打了一个哆嗦,又跨了一步,跨到蹲她面前的千水肩上,双手抓紧千水头发。
“抓稳没?”千水问。
“嗯。”千露的声音里还有鼻音,听着怪不乐意的。千水笑笑,直起身子。
千枫眼巴巴地站千水旁边,拉住塑料膜,盖住自己,盖住千水。家里没伞,一个斗笠、一张薄薄的塑料膜,就是三姊妹的雨具了。他和千露至少有雨鞋,他哥哥千水则不一样,常年穿着解放鞋,解放鞋到了春季,常常湿着。但他哥哥从不埋怨。
三人走过校门口“阳光小学”破破烂烂的招牌,走在泥泞不堪的路上,路边大片大片的油菜花,在雨花下弯着腰,冲他们灿烂地笑着。千枫闲不住,把手伸出塑料膜,摘了一朵油菜花,挂耳上,冲千水说:“我是采花大盗。”
千水笑笑。
走了一个半小时,三人才在雨幕里看见一个木屋,房檐低小,四方翘起的瓦片上雨水大滴大滴地往下砸,砸在斗笠上,千露的头一下就低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