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四十七,三百四十八…。
被长枪贯穿的人在枪尖拔出来后,就像被抽掉了脊骨的鱼一样瘫死在了地上,那杆长枪的长柄都快要被溅上去的鲜血染红了。
杨磊不甚在意,只是记下了那个数字,盘算着接下来该把哪里选作下一个目的地。他身着黑色贴身劲装,简单利落,方便行动,还有一个好处就是黑衣染上了血液都没那么明显。
“效率真高呀,黑狼,就这么急着见你那个小情人吗?”一个妩媚的女声在他耳边响起,那声音有种摄人心魄的能力,听了都感觉会酥到人的骨子里。
这声音是只有杨磊一个人听得见的,女人也并没有出现在他身边,两人更像是在意识上进行了交流。杨磊皱了皱眉,神色不虞,他不是很喜欢被人突然闯进意识里交流,就像领地受到了侵犯,但是他又没办法阻止对方的这一行为。
女人是个靠吸死人怨气获得法力的邪神,手底下也有着不少信徒,替她杀人就能分到些法力,提升速度可比走正经路子快得多。杨磊现在也算得上是她手底下的人,不过他倒是和其他信徒不一样,他是与邪神做了交易,为了一个他爱的人。
也就大概七八个月前,杨磊还与这邪神算对立关系,他原本归属于一个名为“夜昙”的地下组织,这组织就是为了对抗邪神信徒而存在的。杨磊爱的那个人本是他在组织中的搭档,却也是导致他离开组织的契机。
那个人就是程笑希。
两人在六岁的时候相识,当时他们都同属于夜昙培养的新人。组织的标志是由半朵盛开的昙花得来的,而花瓣象征着他们在组织内的地位,最多的便是他们的首领了,衣角上会绣着九瓣的昙花。杨磊和程笑希那时候都还只有一个花瓣,若是能从训练中活到最后被选出来,就能变成两个花瓣了。
训练营的孩子们清一色的全都是六岁,而且都没有六岁以前的记忆,不过孩子们并不懂这代表了什么,他们心里想的只有怎样才能从残酷的训练中坚持下去,活到最后成为正式的门人。
他们的训练很残酷,并且周期性的会放任孩子们去进行搏杀,小小年纪便要互相之间拼出个你死我活。输了的基本都是死掉了,要么就是哭着想要逃跑却被大人们拖走,最后不知去向,而赢了的人则都在想着下一次也要赢,他们都不知道要赢到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杨磊是那一批孩子中身体素质最强的,他不但战斗技巧学习的很快,更重要的是足够狠心。可能很多孩子一开始都无法接受对自己的同伴下死手,但杨磊似乎没有那种从不适到接受的过程,杀死一个同龄孩子对他来说没有任何的心理负担。
而程笑希和他不太一样,程笑希一开始总是想逃避那些事的,他虽然会和杨磊一起战斗,却总在最后交给杨磊去下手,结束之后又为自己活下来感到欣喜,却又同时感到悲伤。
他们两个孩子算是从训练营起就结下的情分,一开始孩子们还都会一起玩乐,那时候杨磊性子就孤僻,不与其他人来往。后来见识到现实的残酷后,很多孩子们就都渐渐疏远了,实力强大的杨磊更会被人所惧怕。
可程笑希不一样,他自顾自的有事没事就凑到杨磊身边和他一起坐着,还偏要和他组队。他们两个都属于这批孩子中的佼佼者,杨磊思考了一下只为权衡利弊,和程笑希组队对他自己有利,所以他也就答应了。
那时候孩子们天天都是睡在铺了草席的地上,其实跟睡在地板上区别也不大,又冷又硌得慌。程笑希每次都凑到杨磊旁边两人并排躺下,然后他就伸手去拉杨磊的手,发现那手冰得跟地板差不多,程笑希问:“你冷吗?要不我抱着你睡吧,抱着睡暖和。”
杨磊面不改色地说:“我不冷。”然后就想把手抽回来,却是没抽动,程笑希好像握得更紧了,还目光灼灼地继续看着他。
“可是我冷,你抱着我睡吧。”
杨磊语塞,正握着他的那双手散发出阵阵热意,温度从他们相接的皮肤处顺着经脉流向了他的心口,他突然就不想再开口拒绝了,反而是很配合地侧过身去把程笑希抱到了怀里,然后两个人就保持着这个姿势睡了过去。
后来他们更熟悉了之后,便经常在每天睡前的时间偷偷说小话,当然,更多的是程笑希说给杨磊听。程笑希很喜欢幻想外面的世界,毕竟他们都没见过,只有活到最后成为正式门人才能去外面,他们对外面的了解都是来自于偶尔从大人们嘴里偷听到的。
程笑希总能把那些没听过的词汇编得天花乱坠的,说得好像外面真得特别好,然后他就问在一旁安静不说话的杨磊,“你出去以后想干什么啊?”
杨磊看向了天花板,但眼神却是涣散的,其实他没有什么想法,他只是想活着而已,只是刚好成为门人去外面的世界和活着对现在的他来说约等于同一件事,“我没什么想做的。”他说。
然后杨磊就看到了程笑希长大了嘴巴一脸震惊的样子,他也许有点生气,杨磊不清楚,只是因为程笑希平时生气的时候也会像现在一样嘟着嘴鼓起脸颊,他晃着杨磊的胳膊说:“你怎么可以没有想做的事呀?”
“为什么不可以?”
“因为,因为……算了……以后出去了,你就跟着我去做我想做的事好不好?”
杨磊没有回答,程笑希就接着晃他的胳膊,继续问:“好不好嘛?”
不知道过了多久,杨磊才叹了口气,终于回了句:“好吧。”
那一届训练营最后只有五个孩子活着出来,其中两个就是杨磊和程笑希,他们出了训练营后还被当作了搭档来培养,上面觉得他们原本的默契就有着不错的可塑性。
训练营两年,跟着前辈们系统学习功夫与兵器四年,升到了三瓣便可以出去协助前辈们的任务,又过去四年到了他们十六岁的时候,才终于是独立了起来。
杨磊最后拿了长枪当武器,一般负责正面的战斗,而程笑希则用一副子午鸳鸯钺,成为游走在阴影中的刺客。两个人本就不俗的实力再配上天衣无缝的配合,在他们升到四瓣能独立出去执行任务开始就没有失手过。
他们也是在这个时候获得了自己的代号,杨磊的代号是“狼”,程笑希的是“狐”。
刚获得代号的时候,程笑希乐得不行,他很喜欢狐这个代号,毕竟狐狸可是又狡黠又聪明的动物,何尝不是与他这个天才小刺客十分适配呢?同时程笑希也觉得杨磊和狼也是实打实的合适,孤傲,强大,如出一辙的锋利与锐不可当。
本来他们出去执行任务的时候互称代号就行了,可当时程笑希觉得新鲜,在门里的时候都非要喊杨磊的代号,可杨磊不配合他,照样喊着他的名字,惹得程笑希不开心,就撅嘴给杨磊看。
杨磊伸手去捏了捏那气鼓鼓的脸颊,然后笑了一下,“好了,小狐狸,别闹了。”接着又把程笑希垂到脸颊的碎发别到了他的耳后,搞得程笑希不知怎的就觉得脸上发烧,耳朵热热的。
他们两个在彼此的人生中占了太多太多的部分,可能都比他们自己本人占的比重还要大。在执行任务时的无数个生死关头,他们都能信任的将后背交给对方,然后在那些艰难的险境下完成任务,一起活着回来。
每次从鬼门关走过一遭后,程笑希就喜欢在晚上把杨磊拽出去看星星,两个人就躺在草地上,仿佛很多年前他们并肩躺在训练营的草席,不同的是,那时候黑暗阴沉的天花板,此时已经变成了有繁星闪烁的夜空。
程笑希经常指着那些星星给杨磊看,虽然他其实也不认识几个星座,但没关系,他可以编,给每个星星编一个他自己的故事讲给杨磊听,反正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杨磊也真的把那些或许有些奇怪的没头没尾的故事都记下来了。
每次在这种时候,杨磊都觉得自己当年所求的活下来已经不单单是活着这一个简单的概念了,他的生命开始变得复杂,开始有了重量,蕴含了更多的东西,比如和程笑希在一起。
他记得,大概是在十七岁的那一年。那天雨下的很大,他们追着一个目标进了幽深的竹林,脚步声与雨滴砸在地上的声音,还有竹叶彼此交错擦出的声响混在一起,让人总觉得自己的心里像被鼓槌来回击打一样沉闷。
那个目标早就被杨磊用长□□穿过小腿,跑不了多久就体力不支了,一路上还留下了已经同雨水一起润湿泥土的血痕,方便了两个人目的清晰效率更高地追了上去。
当时,杨磊提着枪正面拦上了那个穷途末路之徒,虽然在对方已经重伤的情况下,他完全能轻易地解决了这个人。但杨磊偶尔会把这种事故意让给程笑希,收割了人头这种事往往能让程笑希开心上好几天。这一次也一样,对方已经没有反抗能力了,他动手和程笑希动手没有区别。
可能是人到了绝境总会爆发出什么意料之外的力量吧,在程笑希轻松地抹了那个男人的脖子时,却被濒死的人一瞬间反手捅进了身体里。
这件事听上去有点过于蠢了,可是,他们两个实际上不过是刚独立执行任务一年的孩子,经验并没有那么丰富,同时他们又背负着从未失手的光环,难免因此自负。积累了一年没有暴露出的问题,在这一天从那把匕首上显现出来,直直刺向了程笑希。
男人最后脱力倒在血泊中时好像还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似乎为自己可能换走了一条命而心满意足。
杨磊在变故发生的一瞬间就冲了上去,没有管那个已经被割了喉的男人,他此时更在乎程笑希的情况。在刚刚被捅进身体后,程笑希呕了一口血,此时被雨水冲刷着看上去淡了一些,可他的衣襟却被血液与雨水混合着染红了。程笑希的碎发都粘连在了额上与脸颊上,显得他此时似乎有些狼狈。
他看着杨磊难得的着急样子突然就笑出声来了,“没捅到要害,你别急,就是看着吓人。”听了这话的杨磊又去反复确认了一下,他怕程笑希唬他,一定得自己亲眼看了才放心。
伤口确实不致命,但出血量看着过于恐怖,而且无论怎样也是真的疼,程笑希疼,杨磊就觉得自己也疼起来了,他说:“程笑希,我生气了。”
“啊……?”程笑希惊地睁大了眼睛,“你生什么气呀?我这还重伤着呢,你不会要我现在哄你吧?”
杨磊牵起他的手,把那只手牢牢地扣在自己手心里,“我觉得你刚刚要擅自离开我了,所以我很生气。”
“你是不能离开我的……”杨磊突然就凑得更近了些,与程笑希对视着,程笑希感觉自己甚至能从他的黑眼仁里看见自己小小的人影,杨磊的眼神过于认真,让他顿时也紧张了起来。“我觉得我突然好像明白了。”杨磊说。
“我明白了,程笑希,我喜欢你。”杨磊的声音开始染上了他自己可能没有察觉的颤抖。
“…你喜欢我吗?”
程笑希听完了这番告白后看着对方,眨了眨自己的眼睛,“你可别嫌弃我嘴里的血味啊?”然后就用另一只手拦住了杨磊的脖子,抬着头吻了上去,吻上杨磊那可能是因为被雨水的寒气沾染,又可能是因为害怕而发凉的冰冷嘴唇。
无论唇瓣的温度如何,他们探入到的彼此的口腔都是温暖的,同此时那两颗正在跳动着的心脏一般炽热。程笑希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可能过于快了,快到他自己的耳朵都能听到那一阵砰砰声,不知道他面前的杨磊听到没有。
在一个缠绵到有些漫长的吻结束后,杨磊又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好像在回味什么,“你的味道,我很喜欢。”
…啊?
程笑希的脑子里像炸开了一朵烟花,杨磊在说什么啊…?在回答他刚刚说的不要嫌弃他的血味吗?怎么,怎么这么……
讨厌死了。程笑希在心里愤懑的想,他现在又出现了那种脸上烫得像发烧了似的感觉,偏偏杨磊又当真是一本正经的说着那样的话,让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下一句,只能自己偷偷咬牙之后转开话题,让杨磊赶紧抱着他回去处理伤口,就算被杨磊挡着没淋上多少雨,难道就不担心他会感染了吗?!
在那天之后,两个人的关系就正式转变了。程笑希开始觉得杨磊以前的冷淡都是装出来的,自从他们真的谈了恋爱,杨磊才跟露出本性一样,经常做些让他脸红害羞的事,比如突然就凑到他身边朝着他耳朵吹气,然后再暧昧地去吻他的耳垂。
杨磊还喜欢从身后抱住他,把自己的下巴搁在他的肩头上,然后贪婪地享受他的味道。偶尔也会在四下无人的时候突然就把程笑希按到了墙上,然后低头吻上来同他交换彼此的气息,亲一会儿还不够,非要把程笑希亲到腿软才行。在这种时候,杨磊还经常手不安分地想往程笑希衣服里伸,再被程笑希按下来,虽然他被杨磊亲出了反应,但也实在是还不敢在光天化日下做那种事,被路过的人发现了怎么办?
等回了房里,就又是程笑希被杨磊折腾的时候了。杨磊总是喜欢在他身上咬出各种痕迹,尤其喜欢对着他的锁骨又舔又啃,让程笑希不禁想,这难道就是狼遇见猎物的样子吗?他时常觉得杨磊的行为就像在对自己的猎物宣誓主权一样。
在他们相爱时,那些游走在生死间的危险任务都变得好像只是生活中的小插曲,而爱情在死亡的淬炼下只会变得更加热烈。
十年的时间,他们衣角上绣着的半朵昙花已经有了七片花瓣,那是仅次于首领心腹之下的地位。狼与狐成为了组织中的王牌组合,在江湖暗潮汹涌的那一面上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除了肃清邪神信徒之外的,组织偶尔也会接些其他的活儿,总有人出重金请他俩办事,当然,他俩也不是谁都请的动的。
在杨磊见程笑希的最后一面之前,他们也是一如往常的去执行任务,只不过那次也是与邪神无关的,一些其他的任务。上面没说是什么缘由,他们这些杀手也没必要过问,杨磊只记得那次他是一个人在外面处理着几个护卫,程笑希独自摸进去把目标做掉了。
那次程笑希出来之后好像不太高兴,几次想挤出一个笑都没成功,杨磊问他他也不说,后来回去之后程笑希就又跟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当晚按照惯例拽着杨磊去看星星,所以杨磊也就没当回事。
后来想起来,他才明白,程笑希当时大概是知道了什么,知道了一些他始终没发现的事。
任务之后隔了得有半个多月的时间,程笑希突然就失踪了,杨磊怎么也找不到他,可是他们要是有仇家能找到组织里来实在是天方夜谭,程笑希就是这样在门里凭空消失了。
杨磊问了很多人,问了他头上的首领的心腹,还一直要去见首领,可是没有人给他答案,首领也不是他能随便见到的人。
等他再见到程笑希,就是在组织里的地牢了。他赶过去的时候,程笑希早就没了气息,身体摸上去都已经冰凉,从膝盖处往下被截断了,露出了一截骨头,捆在木架子上的两只手的指尖也已经没了肉,只剩下血染的白骨。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杨磊是无法想象的,或者说他已经不能也不敢去想象,想象程笑希在这几天到底经历了怎样非人的折磨。他也不明白为什么程笑希会出现在组织的地牢,为什么组织要对程笑希做这些事。
他们不是组织最引以为傲的王牌组合吗?明明上一个任务成功之后他们还刚刚获得了嘉奖,明明半个月前程笑希还能笑着跟他讲那些已经说烂了的关于星星的故事。
杨磊跪在地上,失去了行动的能力,失去了语言的能力,甚至可能也失去了流泪的能力,他居然感觉到自己的眼眶枯燥得可怕。
他就像一座石雕般僵硬在那里。
他恍惚的想起,那个告诉他来地牢的人跟他说程笑希犯了大错,背叛了组织,……怎么可能。没有理由啊,程笑希哪里有背叛组织的理由……?
搞错了吧,就这样把程笑希折磨死了再通知他,是叫他来收尸吗?
……凭什么啊?
“……你…想复活你心爱的人吗?我有办法哦……”
杨磊的脑海中突然有一个女人的声音萦绕,那个声音又有一点像在他的耳边低语,声音不大,却能刚好清晰地传递到他的心里,让他无法控制的去跟着那个声音的话思考。
“你……你是谁?”杨磊的嘴唇微动了一下,却发现他不用开口,就能在脑海中发出声音。
“我就是你们一直在对抗的邪神呀…你可以叫我……荼靡。”女人轻笑了几声,那笑声像手指点在水面上荡漾起层层波纹,带着些惑人心智的力量,“你们这个组织可不是真的在做好事哦,现在你心爱的人也被组织害死了,你不如来为我做事吧?”
“只要你为我杀一千个恶人,我就可以让他活过来,你觉得…这个交易怎么样?”
杨磊的呼吸在受到那个声音的影响之后逐渐变得粗重,肺像漏了气一样让他的嗓子流出喑哑可怖的声音,他觉得血液好像逆流到了他的大脑,让他的双眼所见之处都蒙上了一层红色。
杀人……杀人很简单,我最擅长的就是杀人了,杀人就能让程笑希再活过来吗……
如果程笑希死了,那活着便只有活着这一个单薄的意义了,我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可做了,杀人而已…杀人而已……。
“……你说的话作数吗,你完全可以骗我的。”
“呵呵…怎么会呢……”荼靡幻化出了一个虚幻的影子,落在了杨磊的身边,将脸凑了过去,这下是真的贴着他的耳朵笑了,“再说了,你的组织将他视为叛徒,不会有人帮助你的……除了我,你…还有第二条路可选吗?”
……没有。
杨磊确实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他和程笑希都生在组织里长在组织里,让他忍气吞声地活在这里是不可能的,他不需要那样活着。可若他为程笑希出头,那么他就马上会成为下一个叛徒,所以他是断不能留在这里的。杨磊需要离开组织从长计议,去调查程笑希到底为什么而死,邪神所说的能让程笑希活过来未尝不能抱有一丝希望。
“我答应你。”
“而且……我还想找你,再交换一些力量。”
“当然可以啦!邪神自然会满足她的信徒的愿望。”荼靡将手搭在杨磊的肩膀上,绕着他转了一圈,“从今天起,你可以源源不断地获得我的力量,但同时你会逐渐失去自己的五感。”
“先是嗅觉,味觉,再到视觉,听觉,最后是触觉。”
“所以……你一定要加油在失去一切前杀掉一千个人哦?”
“……”杨磊沉默了一瞬,然后用无比坚定的声音作出了回答。
“我会的。”
这是对邪神承诺,对他自己承诺,也是对程笑希承诺。
杨磊在又看了程笑希几眼后,就从组织里叛逃了,组织内派出了一些人手追杀他,杨磊靠着邪神的力量一一躲了过去,同时又不停地去扫荡各个城镇的监狱。
恶人?那肯定是找监狱里的囚犯来得最快了。
这样嚣张的举动震惊了无数人,关于肃清邪恶的杀神的传说无比迅速的传播了起来,而杨磊在这些故事里的称号则变为了“黑狼”。
相传黑狼原本是隐居世外的高人,因看不惯世道污浊,誓要荡平一切不义,他手持一柄名为“灰烬”的通体漆黑的长枪,被长枪贯穿的恶人在下地狱后将会受到烈火灼烧,灰飞烟灭,不得超生。
说书人在那方寸的小讲台上把黑狼的故事讲得慷慨激昂,坐在茶馆里的听众们都津津乐道地讨论着,杨磊坐在一个小角落把自己藏进阴影里,出神地看着窗户外。
“黑狼,你听听,他们在讲你的故事呢,编得可真有意思啊~”荼靡总是喜欢同杨磊闲聊,虽然杨磊几乎不搭理她,但她不在意,可能也是因为她太无聊了吧。
没作出回应的杨磊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他现在已经在逐渐失去味觉了,眼前的这一杯茶喝进口中似乎和白水没什么区别,也不知道是真因为他的味觉不行了还是店小二往茶里勾兑水兑多了。
他皱了下眉,惹得荼靡又笑了起来,“别想了,就是你的味觉没有啦,这可是在提醒你要快快努力哦。”
“现在杀了多少个了?”杨磊挑眉,他自己当然计着数,只不过偶尔也要跟荼靡核对一下。
“四百八十一个,恭喜你,快要完成一半了哦~”
还差五百一十九个,快了,很快了。他杀人的速度比失去五感的速度是要快的,应该能赶在失去触觉完全变成一个废人前杀够一千个人。
杨磊起身拿起桌上的斗笠戴在头上,又往桌上留好了茶钱,便这样没有惊动任何人的离开了。
他此行是要去个叫万家庄的地方,那里的人为祸一方乡间,似乎还抓了当地不少妙龄女子回去修炼邪术。以荼靡的逻辑来说,万家庄的人没一个是无辜的,对杨磊来说绝对是个大单子,直接把庄子给屠了能算得上不少人数呢。
杨磊赶路不过用了两个日夜,在有了邪神的力量加持后,他不停地透支着自己,每日往往只歇息两个时辰。等他到了万家庄的时候,恰逢一个傍晚时分,庄子里像是厨房的方向上还飘散着几缕炊烟,是那种杨磊已经感受不到的烟火气。
“这里的人,都可以算作恶人?”杨磊没忍住问了一句,毕竟他过往杀的还是牢狱中人占大多数,不怎么需要判断,现下里,他不是很能把这些仆人丫鬟或者是伙夫与恶人联系在一起。
“当然算啊,规矩是我定的,我说算就算咯。”
确实,只要荼靡会把人头都算上,那他就没什么可犹豫的,从还是个孩子起杨磊就对取走别人的性命这件事上毫无仁慈之心,现在当然也是一样。
于是杨磊提着一杆长枪从后院跃了进去,第一个发现他的小丫鬟连嘴都没来得及张开就已经被抹了喉咙,她手里端着的杯盏都落在了地上发出零落的几下声响。杨磊本可以接住的,但他又觉得没必要,反正这里的人每个都要杀,那不如都快些自己送上门来,好让他节省时间。
他顺着后院往前走,先路过的就是厨房,两个伙夫还想过提着菜刀反抗,下一秒就被杨磊的枪尖捅了个对穿。他在厨房取了火和燃油,往院子里带了去,一瞬间烈焰就顺着木制的长廊烧起来了,席卷了整个院子。
发现事情不对的人们都从屋子里逃了出来,杨磊就立在院子正中间,靠着枪杆,从屋子里逃出来的人们无不在看见他之后露出惊恐的神色,就像光天白日下走在路上突然见了阎王似的,好像他就是来索命的阴差。
“黑衣服……黑杆长枪……你不会是黑狼吧……”
“黑狼大人,我们真的是清白人家啊,大人您不能冤枉我们普通老百姓啊!”
“黑狼大人您要什么我们都能给,求您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聒噪。
杨磊觉得那些此起彼伏的求饶和木头被火烧时发出的声响混在一起,变得又震耳朵又细碎地往脑子里钻,让他只觉得不安宁,该让这些人快些闭嘴才好。
长枪就这样被他随手投掷了出去,一枪就从那个为首的人大张的嘴中贯穿而过,他被捅了喉咙,又被枪尖上携带的气震碎了脑颅,当场就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地瘫软在地上了。
其他人见求饶无果纷纷都想着转身逃走,有些腿软的坐在原地怎么也站不起来,不过在杨磊眼中都是一样的。他只是转动了一下手腕,长枪就又回到了他的手里,这都是从邪神那里换来的以往的他无法拥有的力量。
杨磊将长枪横在眼前,两手交握在枪杆上,而后又向两边分开,此时枪神就逐渐浮现起了一层黑色火焰,越到枪尖上越旺盛,那就不是人间该有的东西,让此时的杨磊更像一个活脱脱的来自地狱的修罗。
长枪带着烈焰向前扫去,一整片地面便被黑火吞噬了,那颜色诡异不详的火焰攀爬上了被波及到的每个人身上,然后那些人便都从内而外的燃烧了起来,最后从内里炸开,宛如一团经由爆炸升腾而起的烟火。只不过,那都是黑色的,无论是将人烧灼殆尽的烈焰,还是一切结束之后残余在地面上的灰烬。
屠完了整个庄子的人之后,太阳甚至都还没有完全落下,只是晚霞比原先更红了些,之前看上去更多是橘黄,如今已经变成被血泼了一般红。
杨磊又靠在了枪杆上,然后清了两下嗓子,咳出了一口血。每次透支后都会是这样,但他不在乎,效率是必要的,力量也是必要的,只有他自己没那么必要,是可以为了最后的目的放弃的。
当天晚上他没有再去别的地方,直接躺在了野外的草地上就准备这么睡一觉,每个地方的草地好像没什么区别,只是现在是他一个人躺着,没有另一个给他讲故事的人了。
杨磊抬头看着那些星星,如果没有程笑希的话,那就都是些他永远也不会记得的不认识的星星,但有了程笑希,那就是变成他要记住的东西了,变成了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东西。
他看着星空出神,然后逐渐合上了双眼,做了一个有关星星的梦。
六年前…也可能是七年前?杨磊只记得,那是一个夏天的夜晚。到了晚上空气也没有白日里那么闷热了,躺在草地上还能感觉到一丝清凉,程笑希抬起手跟杨磊说今天有一个新故事。
传说啊,曾经有一颗星星,不小心从天空中滑落了,他掉在了地上,一时没办法回到天上去。有一个路过的小男孩把无精打采的星星捡回了家,于是星星就陪伴着小男孩度过了几十年的漫长岁月,星星获得了男孩的爱,而爱成为了他回到天上的力量,于是,在男孩变成老人又去世后,星星便回到了天上。
“你觉得怎么样?”程笑希歪着头,他的眼睛里好像也有星星闪烁着。
“…我不喜欢这个结局。”杨磊垂下了眼睫。
“啊?为什么啊?”
“如果我是星星…我不会走的。”说完这句话后,杨磊又把头抬了起来,看向了程笑希的眼睛与他对视,“我会选择留在他的世界里,回到了天上……就是没有他的世界了。”
“我可以放弃当天上的星星,也不能放弃他曾存在过的世界。”
杨磊的语气大概是太认真了,认真到程笑希没有想好要怎么接他的话,只是长久地和他对视着,在对方的眼睛里看着那个小小的自己。夜空中的星星掉落进了他们的眼睛,在沉入了玻璃一般的眼珠之下后溺在了另一个世界里。
次日清晨,杨磊醒来时先是下意识地伸手向旁边探了过去,然后才反应过来身边是没有人的,那只是梦罢了,多么真实的梦啊……就像程笑希昨晚还在他耳边和他讲故事一般。
虽然如今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也是一定要走在这个程笑希存在过的世界里的,然后,去把那个人找回来。
接下来的日子里,随着时间流逝,杨磊的视觉也开始逐渐消失了,最开始还只是看向远处的景物时有些模糊不清,后来连面前的事物也不再清楚了,直到世界在他眼中已经成为了杂乱的色块相接。
在这种情况下说不定还不如放弃用眼睛接收信息,他现在能看到的东西只是徒增干扰。于是杨磊便取了条黑绸蒙在了眼睛上,视觉也不再需要了,他只凭借着剩余的听觉和触觉也一样可以杀人。
在眼睛不再有作用后,耳朵也似乎变得更加灵敏起来,辨认方位的事就交给从邪神那获取的力量,而战斗的话,靠耳朵就够了。
无论是有几人,从何而来,怎样出招,攻击何处,杨磊都可以一一由声音判断,身体也将在最快的速度之下作出反应,在瞬息之间拆解对方的招式。若是别人想欺他目盲,那可就反而是把自己的生命拱手送上去了。
“六百三十五了咯黑狼,这么看速度可能比先前降下了些呢?”
杨磊坐在郊外的碎石上拿黑布擦着枪,不是很想搭理荼靡那一茬,“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真的很吵。”
“哎…?也许说过?我不记得了呢。”荼靡的笑声又环绕着他转起了圈,“可是……就算是吵,你又能拿我怎么样呢?”
唉……杨磊无声地叹了口气,无可奈何,怎么说邪神目前都算上他的上司,他突然想起之前好像从来没问过荼靡怎么会找上他来,这应该是他并不关心所以一直懒得去问的事,今天刚好陪荼靡聊上几句好了。
“你之前为什么来找我?”
“这个我居然都没有跟你说过吗?”荼靡一转身幻化出了人形,坐在了杨磊身边的另一块碎石头上,她一身华丽的衣裙和杨磊只图方便行动的黑色劲装对比鲜明,坐在这石头上只会让人恐脏了她的裙子。
面容昳丽的女子一手撑着头像是思索起来,“好像是没有说过哦……那其实就是因为我觉得,你给那破组织卖命不如来我手底下工作呀~”
“…那你找其他人不也一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