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慧妍正将最后一碗汤端上桌，手上还系着围裙，见他回来，侧头一笑：“今天回来比昨天晚点，放学前体育课？”

时屿点点头，坐到餐桌边，低头抿了一口汤，动作一如既往地沉稳安静。

林慧妍一边盛饭一边随口问道：“中午是不是又没怎么吃？脸都瘦了。”

“……吃了点。”他顿了顿，似乎有些迟疑，随后放下筷子，像是在思考要不要说接下来的话。

林慧妍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犹豫，挑眉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时屿抬眼，语气还是那样平静：“明天中午，我不回家吃。”

林慧妍有些惊讶：“为什么？学校午饭你又不爱吃。”

他顿了顿，垂眸：“我同桌数学有点差，老师让中午在教室里帮她复习。”

“同桌？”林慧妍听出点什么，嘴角微扬，似笑非笑地问，“女生？”

时屿没有接她的调侃，平静地点了点头：“她叫怀念。”

“哦，就是你上次提过的那个？”林慧妍眯了眯眼，像是想起什么，“那个翻窗进教室，把你盆栽踢碎的女生？”

时屿“嗯”了一声，没再多解释。

林慧妍抿着嘴笑了一下：“挺有趣的小姑娘啊。”

“……”时屿没说话，只是默默吃饭。良久，他忽然开口，语气淡淡的：

“明天中午能准备两份便当吗？”

林慧妍挑了挑眉：“她中午不回家吃饭？”

“最近开始一起在教室吃三明治。”他说，“但她吃得挺快，三两口就没了。”

“你倒是观察得仔细。”林慧妍一边关火，一边笑着走过来坐下，“想给人家送甜点？”

时屿放下筷子，语气淡得像是在说天气：“你上次做那个牛奶炖蛋还行。”

林慧妍挑眉：“所以，学霸少爷还会记得甜点名字？”

他不接话，只是低头喝了口汤。

林慧妍看着儿子微垂的眼睫和淡定的表情，眼里掠过一点意味深长的笑意：“行，明天我给你带两份饭，还有甜点。”

“谢谢。”他说得自然，好像这件事根本不值得多谈。

晚餐继续，窗外的天彻底黑了下来。时屿吃完饭后回到自己的房间，桌上堆着他每天必做的数学习题册和笔记。他拉开抽屉，从里面抽出几张整理好的练习题，又抽了一本新的作文本。

他犹豫了一下，在封面上写下了几个字：

语文作文专项练习·合作版

放学那天，怀念没有像往常一样和妈妈一起回家，而是收到了爸爸发来的消息。

【怀绍阳：晚上出来吃一顿，老地方，记得带书包。】

备注是“怀先生”，头像还是一张模糊的山水画，点开对话框，之前的聊天记录只有寥寥几句，多是“作业做完了吗”“最近怎么样”，再往上翻，就已经是去年了。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回了两个字：

【好啊。】

“老地方”是家附近的港式茶餐厅，怀念到的时候，餐厅里人不多，落地窗外是入夜后还带点热气的城市霓虹。

怀绍阳坐在靠窗的位置，穿着一件剪裁合身的衬衫，身板挺直，正低头回信息，桌上已经点了几道菜，还有她喜欢的柠檬茶。

“来了？”他抬起头，冲她点点头，语气不算亲昵，却也不生硬，“坐吧。”

“嗯。”怀念拉开椅子，坐下，把书包放到椅背上。

她不太习惯这样的场合，也不习惯这样和爸爸见面。因为很小的时候妈妈就带自己离开爸爸，独自生活。

“最近学校怎么样？”爸爸一边夹菜一边问，语气随意，但眼神里还是有点期待。

“还行。”怀念点点头，顿了顿，还是开口说，“爸，我想跟你说件事。”

“嗯？”爸爸抬起眼，看着她。

“我和妈妈聊过，初中毕业之后，我可能会去国外读书。”她的语气尽量放得平稳，“去读国际学校，衔接那边的课程。”

爸爸的筷子停顿了一下。

他没说话，低头继续吃了几口饭，过了几秒才慢慢开口，语气不疾不徐：

“你们母女计划得挺远啊。”

怀念有些不安，攥着杯子：“我们也只是先考虑……不是说现在就走。”

“可你才六年级。”爸爸放下筷子，看向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突然想扛重担的小孩，语气还是温和，却多了一丝凉意，“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连地铁都还不会一个人坐，就想着出国了？”

“……我会慢慢准备的。”怀念抿了抿唇，认真地说，“不是说现在就独立，是为以后铺路。”

爸爸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像是忍不住地笑了一下：“头不大，就别戴太大的帽子。你以为出国就轻松？去那边生活学习，哪一样不比在这里更难？”

“我知道不容易。”怀念低声说，“但我想去看看。”

“你想去，还是你妈妈想你去？”

怀念怔住了。

爸爸看着她，没有继续追问，只是端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你还是个孩子，念书、考试都好好来，不用太早给自己安排太多命运的路径。”

“不是所有的计划都会照着走，也不是所有人都适合走别人的路。”

怀念垂下眼，手指慢慢绕着杯口转了一圈。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觉得胸口像压了什么，说不出的沉重。她其实不讨厌这所学校，也不觉得一定要逃离。但每当想起妈妈说的“更好的未来”“更多的机会”，她就像踩在一条被描好的轨道上，不知道是该往前走，还是该先回头看看。

饭后爸爸送她回家，一路上都很安静。

到了家门口，爸爸拍了拍她的肩：“好好学习，别瞎想。”

怀念“嗯”了一声，走进单元门前，还是忍不住回头。

爸爸站在灯光下，背影挺直，却显得有点远，有点陌生。

她回到屋里，坐在书桌前翻开练习本，眼前却忍不住浮现今天和时屿在教室里“嘴仗”那一幕。他那句“不想拖你后腿”，和爸爸说的“别戴太大的帽子”，在她耳边交错着。

她忽然觉得，原来“大人”也并不是都懂得该往哪走。

而她，只是想努力不让自己落后。只是想证明，自己也可以选择属于自己的未来。

她翻到一页数学错题，拿起笔，默默写下第一道公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