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站了多久,薄衫渐湿,听屋内没动静了,终是轻轻一叹,回转欲走。
“谁?”
雨声嘈杂反使得周围极静,人声在竹草间格外醒目。
荀子卿辨位推门一蹴而就,不知拨动了什么机关,几乎下一瞬就出现在他面前。
“阿澈,你怎么在这里?”他忙拉住他,攥得一手冰凉,不禁惊诧,“你来多久了?怎么又不声不响站窗外淋雨?伞呢?”
他简衣无冠,却温热得有些模糊。苏槐序这才发觉自己不过站在侧屋的窗下,不知方才什么障眼法竟什么也看不到。他任他扯进屋内,进门便见地上摊着一摞书卷,像极了当初要搬离青庐的自己。
“小师叔设了‘局’练手,你方才是不是落里面了?怎么也不出声呢……”
一场秋雨一场寒,他病愈不比从前,总教人更上心一些。荀子卿有些担忧,匆忙找来布帛与他披了擦水,又转头生了炉子,边去器具堆里找杯碗。
“主屋封了,我这才到此间来。东西没收拾好,你勿见怪。”
万花由最初的沉沉面色早转为一片寂寥,定定瞧着他挺拔的背影,忽轻笑出声:“你原来是要走。”
这笑是苦的,字句也夹了酸涩。荀子卿脊背一僵,忙转身到他身旁,认真道:“是师父来了信件,本不打算同去的。可今早叶大小姐的人来报,说是梁姑娘与那管家在押解途中失踪了,刚好压着余杭地界。我不放心,这才要送一送。只送到下船……”
他想了想,又改正道:“那到出江宁府,好么?明日即走,四五日便可回来的。”
苏槐序没答话,裹着头巾将湿发一点点擦干,坐在热炉前看热气蒸腾,始终沉默不语。
事出突然,荀子卿知晓自己未来得及告知总是不妥,且他搬出来也太仓促,如今什么都是一地狼藉,实在不知从何解释。
他见他无动于衷,叹息一声取来洗净的茶杯,倒了滚水沏了茶,又简单滤出一盏,轻轻推到他面前:
“阿澈,你身上太凉,多少喝一些。”
苏槐序这回点了点头,十分顺从地捧杯在手。匆忙沏就的茶水着实粗陋,雾气一起就模糊了他的眉眼。他将温热得恰到好处的茶水饮入喉,自始至终都无表态。
荀子卿瞧不出他的神情,只得试探着开口:“我不是有意要来这里,实在是……”
“荀道长玉想琼思,我又何苦勉强?”苏槐序终于出声,伴着清脆一声响将杯盏撂于磁盘,继而掩去双目,自嘲一笑,“罢了,到如今你甚至仍不愿与我相伴,你既要走,我拦你做什么?”
荀子卿哑口无言,听他一席话简直百口莫辩,眉尖微蹙苦思要如何答,冷不防见他面上徐徐落下一行清泪,手指遮着的眼眸更不知是何种凄楚。
“阿、阿澈……这、我……”他一时六神无主,不知该不该上前,只得急道,“我并非是要离了你,那幻影梦魇虽凶,却也已多日不曾至。我实在是……实在是……情非得已……”
荀子卿说着缓缓俯下身,攀着他的肩头欲说,却张口结舌。
苏槐序到底不忍他优思,微微一叹,转握上他的手,眉眼低垂尚腾着薄雾,目不转睛盯着他看:“你若明日便走,今夜也要宿在这里么?”
荀子卿本能点了点头,而后怔了怔,自他氤氲的瞳孔瞧出千丝万缕的不愿,没解释出口面上先有了霞色,只得硬着头皮凑到他耳畔,悄然道:“实、实在是,我道心尚浅、徒有杂思,昨夜微醺以至不慎,今晨醒转只觉裈衫洽湿……确是不妥……”
听他言辞闪烁最后声若蚊呓,苏槐序愣了愣顿时恍然。
荀子卿避开他的目光,定了定神,道:“我便在此待一宿,明晨赶早启程不可耽误。”
他匆匆说罢便要起身,不料手腕却为他握住,一时竟未挣开。
“荀道长。”苏槐序看他的目光已柔和似暖阳,唇边不自觉染了笑意,“这么说,若我住下,你莫非还要回去?”
“这……”荀子卿依然没有回头。
“子卿好生狠心。”苏槐序笑得温柔,悄悄拭净手上的茶水,抬着他的下颌迫他转向自己,“当初骗我说相伴到老,只这一点念,却不敢近我么?”
荀子卿局促地抬眸,四目相接,映入眼底的是对方焦灼的视线。
伊人浅笑,袖底茶香,看山浮岚暖翠,看夜月白风清,看人玉树琼芳。
荀子卿挪不开眼,却见苏槐序悻悻一叹,起身道:
“倒也不必再搬,扰了道长的清净,我走就是。”
万花说走便真的抽手,揭开带来的食盒摆到茶壶旁,衣袂一振旋即转身,不管不顾地推门而出。
“阿澈?!”荀子卿反应过来,堪堪在他踏出去的一瞬将他牵住,“还在下雨。”
苏槐序挑眉:“那又如何?”
荀子卿茫然四顾,似乎一把伞都未瞧见。
“不必找了,若非与心上人撑花,还不如雨中作别。”苏槐序若有所指,给他牵着倒也不急迈步。
荀子卿不敢松手,目光闪烁,恰瞥见了他袖的茶渍,再看万花,只见后者不躲不闪,大大方方任他观瞻。
他扣着他冰凉的指头,最终十指交握,踌躇着低语:“留下罢。”
“真的么?”苏槐序转身,明知故问,“我留下,不耽误道长的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