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我来给你解释一下。”蓝珀放慢语速,慢到确保对方可以听懂每一个字。
蓝珀往后靠了靠椅背,项廷甚至不得不跟着他的动作把头向前倾。
“你爸爸的确曾经帮过我,可我们之间也有点积怨。所以他把你送过来,让你既监视又控制我,是这样吗?”
蓝珀停了一会,直到确定项廷情绪正常地理解了他的话,才继续说:“你可以吐掉嘴里的枪回答,答完后再自己把枪塞回去。就这么简单。”
即使项廷觉得这个问题莫大的莫名其妙,可他好像不必多加思考,只需跟着蓝珀的指令亦步亦趋就行了。就像孩子总得会学着适应一切一样。
项廷开口道:“我来上学,而且我爸他……”
“闭嘴。”蓝珀打断他,声音变得有点严厉起来,“含回去。”
蓝珀说:“你的故事太长了,我不想听小说。我只想知道你爸爸的真实目的。好好想怎么说,想好了再张嘴。你只能说一句话。”
项廷刚尝试着把脑袋后移,吐出枪管,蓝珀便顶着他的舌头往喉咙深处进了进,猛地压着人只想呕吐。同时他的脚还下午茶消闲般搭在项廷的大腿、膝盖上,仿佛一松开项廷就像只氢气球腾空而去,或者直接暴起。
蓝珀说:“千万别让口水弄脏了我的地板,你的小涂改液也是。”
项廷真的没什么可供的,他一问三不知,他只觉得蓝珀喜怒无常,一定有被害妄想症。他的舌头干涩肿胀,嗓音听起来有点哑:“我爸病了,都不知道我出国。”
这话貌似取信了蓝珀,他轻笑一声:“配合得不错,接下来站起来,要慢,关键在于慢慢来。我将把枪从你口中取出,你向门走去,我紧随其后。出发之前,你还得知道一件事。枪里装的是特殊弹药,它含有一滴甘油。如果你突然转身袭击我,我就只能开枪。甘油会在你体内爆炸,你将尸骨无存。”
蓝珀的枪顶着他的后腰,另外的手绕到项廷的小腹那,覆了上去。项廷感觉肚子上像被抹了一大坨精炼猪脂,一个男人的手为什么如此靡腻?像上海女人牌子的老式雪花膏。
蓝珀忽说:“那你有没有吃过脏东西?它不能留在你的身体里。要是它在,你的灵魂就被禁住,难怪吃什么药都吃不好。”
蓝珀好像在摸一只在肚皮上跳动的压根不存在的软虫,他的手抚摸揉弄一阵,那紧实的地方终于松动一点。可项廷完全不知道他突然发疯,馨香祷祝,作的什么法,只觉得他气量狭窄、信仰偏激的姐夫一说奇怪的话就该把他往精神病或心理问题方面联系。
灯是全灭的,他们一直在说黑话。簌簌的轻响,那是蓝珀一身摇动的银饰、如沉甸甸的花朵交错的音乐。蓝珀的声音听来更有一种不绝若线的幽远,是时间深处传来的,他好像一个永远不能被揭穿的迷。夜在房间里荡漾,渐渐地深了,更清凉了,给人物质般细雨迷濛的感觉。
蓝珀把手放在他面颊上,慢慢地滑到脖子上,再滑下去。一下,又一下,恍惚里,自己的五脏六腑忍不住都被他摸得开始不对劲了,本来没有病,但这下子被那蛇头蝎尾的手又搔又挑地作弄一遍,蛊游到身体里边,在皮肉之间乱窜,神不知鬼不觉甩都甩不脱。是所谓,凡毒物,先是令人兴奋,最后陷入麻醉。
四周黑黢黢的,项廷的心咚咚跳得按不住。两团鬼火分明烧着了他,他又感觉下雨了,而蓝珀会在雨中被泡成一大朵滴粉搓酥的花。
谁能受得了这种吊在高处下不去的感觉?类似捧着自己的心脏交给了上帝,而上帝则在云端危坐,他的心就这样握在他的掌心里,于是他也就仿佛悬挂在天穹,随时都可能坠落。
蓝珀的手撩弄着他耳后根边上的一缕头发,像一条柔软温凉的蛇绕住他的脖子蜿蜒而行。甚至项廷听到了夏夜蛇掠过草丛时轻的嚓嚓声。蓝珀又用那只手顺势把他的耳朵扯了扯,这时的项廷已经像被点了穴道似的。蓝珀的每个动作都轻之又轻,项廷的脸色却一定像张纸。
蓝珀一根指头点了他的额头,手指在他额上连摁三下,项廷全身像被一串激烈的电针滚过。
驱邪仪式结束。最后蓝珀将一枚信封放到项廷的嘴里,笑了笑:“叼好了,然后别再玷污我的视线。”
大门关上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门闭得风雨不透。
蓝珀背靠着门,深深地缓了一会。他迫切地需要换换空气,去阳台上点了一根烈烟,吐出的烟圈儿淡得几乎看不见。烟抽到一大半,他这才把手枪里的子弹退出来,一颗颗,全是空包弹——要是真走火了,打在嘴巴里也跟跳跳糖没两样。
早在两个小时前蓝珀就发现他了,就在四处去找那两个客人的时候。蓝珀本觉得冷,想添一条披肩,打开柜门,里头就蜷着一个睡得正香的大男孩。要是项廷稍微不那么粗心,他醒来第一时间就该发现,膝上多了一条暗香流动的狐皮毯。
蓝珀走回客厅,月光下低头一睐,陪伴他十多年如同至亲的大水晶球就这么碎光光了。他感觉心脏疼不敢大抽气,黯然地蹲下来准备收拾,可他现在甚至想和抹布飞快地大吵一架。不行!找点什么陪葬。
要是他早一点上去拉架,也许水晶球就不会碎。可是项廷也必然跑出来,他真朝那两人打过去怎么办?费曼的修养固然值得信赖,白谟玺可从来不是白白受气的主。
蓝珀把颈后吊肚衫绒绒的蝴蝶结解了,从外罩的纱衣里一整件地抽出来,除掉长统丝袜后的他只剩下一袭肉色的光洁丝绸睡衣,一声不响地躺在床上。侧卧着随便把一本书翻得哗哗响,翻了一会儿,不翻了,把手搁到胸上,仿佛生涩地摸一摸心还能有多硬。不肯睡,也睡不着,闭上眼就映现出项廷那浑然不知睡着的傻样。那臭屁小鬼是不是还以为自己躲猫猫藏得多好?闷头睡过去就能像人参果一样遇土而遁了?又想起刚刚命令项廷叼走的信封,那里头装着费曼的推荐信。自己匆忙间还没有逐个抠着字眼审阅过,也不知道费曼老老实实大书特书好话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