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灯再燃,是在三日前疯王落梦之后。
梦册上新添的那一行字,如冰下火,未动先惊:“灯下有贼,偷我命,偷我光。”
梦笔之后,是疯王亲手画下的三道红圈——圈中三名北镇将佐姓名清晰可辨。那日风过塔窗,落笔未干,墨已斜斜洇开,如梦燃未尽的边角。
镜司一日内三次会审此梦。释象官温廷年起初认为“贼”象尚未明,需再释两梦佐证;断律官闻归元却罕见表态:“此梦涉及兵权,不能再等。”
叶镜持梦册坐在三裁之上,一言未发,只将三人名反复翻阅,直至日暮。
陆从简三天未入梦司,直到接到梦册副录、被迫前往议裁时,他已默默拟出一份“梦裁缓行制”。
他将其命名为:“三日缓梦规章草案。”
草案上写得极清晰:
“若梦涉及兵权、兵符、调令、诏书,需由三裁合议、释象官释象、断律官查实,再经梦权者签批始得生效;于三日内若未定,自动作废。”
这不是陆从简第一次设立制度缓冲,却是他第一次公开地,用制度拦住疯王的梦。
叶镜将草案呈与疯王前,疯王看都没看,只低头一笑:“若梦也等证,那还叫梦?”
风起塔页,灯火微斜。疯王执起梦册,抬头看了陆从简一眼:“你是怕梦错,还是怕错了的人不是你?”
陆从简指节紧扣,仅回一句:“怕权不能制人,却能杀人。”
疯王未再争辩,只在梦册上重重圈下三人名字:北镇副将许陵、镇军都尉韩靖、兵部校尉姚从。
圈笔落时,梦册纸张竟微微焦边。
镜司传令未出,一位副裁先站了起来,拱手道:
“臣不签此梦。梦涉军权,未见证据。若一梦成兵符,往后将士以何律为令?”
那声音不大,却如惊雷掀起全殿震动。
疯王坐在塔上未语,只指梦册一页,轻声念出那行字:“灯下有贼,偷我命,偷我光。”
他再看向陆从简,缓慢而冷静地说:
“你们都说,不见贼。可若这梦是真的,等你们见到了,灯已灭了。”
片刻之后,释象官温廷年随之辞印:“从今往后,此梦之裁,与我无干。”
塔灯未灭,镜司已裂。
陆从简没有立刻动笔。手中朱笔在梦册上悬而未落,久久未触纸。
疯王不再等,翻身起身,塔风掀开他的衣袍与梦册,火光烬色倒映入他眼底,淡漠道:“若你不写,我便梦你一次。”
梦语尚未落下,便是火起。
疯王翻开旧梦数页,梦火顺页而上,烧得极静。只听得他低语一句:
“上次我梦你死,你在塔下,我在塔上——梦是你背我而去。”
陆从简心中微震,却终只是收紧了手中的笔。他唇角动了动,最终只落下一句:
“若灯下有贼,我愿信你。但梦不能空。”
那一刻,塔灯光正盛,疯王却没有回应,只望着他手中朱笔轻轻一点。
梦册落印,独签其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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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塔旧梦】
那年塔下初雪未融,白塔中灯影微黄。
少年沈观澜抱着梦册奔向晏之望,衣角还带着没写完的墨痕,激动得带着一丝疯劲儿:“我梦见了,有人偷灯、偷光、偷命,全都在梦里藏着了!”
晏之望正坐在台前翻阅公文,只抬了抬眼,道:“那你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