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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熟悉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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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阳光最盛的辰时,烈日高悬、金瓦耀眼,偏偏空气却闷得厉害,每一缕热浪都像是无形的手,悄然按在人的胸口,沉而不言,重若千钧。

她缓步前行,脚下的青石铺路无声地延展至朱门深处。沿途高墙依旧,宫宇依旧,斑驳日影在墙角悄然爬升,像一只无形的兽在静候猎物。可她却忽然生出一种说不清的陌生感——那曾陪伴她幼年的宫墙,如今竟也成了森然壁垒,将她与回忆割得更远。

昭樕步伐稳重而从容,她缓缓踩在宣和宫铺设的金丝织地毯上,每一步都显得格外沉稳。她头上的步摇随步伐微微晃动,但始终不动,彰显着她的内敛与从容。进入宫中,众人目光注视,她丝毫不慌,步履轻盈却稳重如同她的心境。

站在宣和宫门口,昭樕不由微微一愣。

眼前巍峨的宫阙仍是记忆中的模样,却又分明添了几分陌生与生分。朱漆大门厚重如昔,嵌有鎏金铜钉,边角处被时光打磨得熠熠发亮。殿前的石阶铺着微光,那是岁月的痕迹,也是她童年的回音。高悬的宫灯在晨雾未散的天光下投下柔和光泽,摇曳之间,似有旧梦隐现。

“小樕,朕不求其他,只愿你一生平安健康。”这句低沉温柔的声音仿佛隔着时光自耳畔响起,那是她幼时最常听见的一句话。

廊柱上的云龙盘绕愈发精致,每一道鳞纹都雕得入木三分,仿佛一触即活。宫门两侧的鎏金蟠龙赫然在目,龙角高耸,龙脊伏张,如有雷霆隐啸,仿佛每一寸金光中都藏着宫廷旧事,沉默地述说着不为人知的秘辛。

昭樕站于宫门前,心中却泛起莫名的晦涩。这里是她自幼长大的地方,是被千宠万护的宫中故土。然而此刻,那曾熟悉的一砖一瓦,却像在诉说一种被隔绝已久的气息,让她胸中不自觉泛起一股沉郁的孤感——既亲近,又疏离,仿佛她已不再属于这里。

她缓缓步入宣和宫,光影自朱瓦缝隙洒下,映在她纤细的肩背上,犹如一层无形的重量。

殿内早已肃然静待。正中高台之上,九重龙座沉稳矗立,周王端坐其上,龙袍深沉而华贵,眉目不怒自威,眼神如江渊深潭,静静望向殿门。简王后居左,凤袍翩然,仪态端庄,神色雍容。

殿下列座之人,皆为大周最显赫的宗亲权贵——卫康公与北宣王卫榛并肩而坐,面容沉敛;太子周琰身姿挺拔,眉目朗俊,神色凝重;祁安王斜倚而坐,唇边一抹淡笑似有似无,眼神却深邃莫测。四皇子周珹温润如玉,沉静端方,五皇子周玺则低眉顺目,略显拘谨。

昭樕一步步踏入宣和宫,她面色平静,缓缓向前,直至大殿中央,在众人注视之下,屈膝跪地,恭敬行礼。三跪九拜,动作规范,仪态端庄。她行完礼后,平稳地起身,声音清晰而不失敬意:“臣参加陛下,陛下万安。”她的语气沉稳,从容得体,彰显出她对礼法的严谨理解和虔诚敬重。

紧接着,她低声补充道:“臣见过王后娘娘,娘娘千岁。”

周王的目光深沉,静静凝视着殿下跪坐的昭樕,神色间夹杂着久别重逢的复杂情绪。

十年未见,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扎着双髻、稚声稚气跟在身后的奶娃娃。如今立于金阶之下的,是一位眉眼沉静、神情自持的大姑娘。她的面容尚带几分婴儿肥,使冷淡的气质多了点未经世事的圆润柔和。那双眼生得极好,漆黑清透,却不动声色地遮掩了情绪,像一潭无风的深水,让人难以窥见其心。她唇色极淡,素净如雪,透出几分冷艳的孤意。

她静静地跪在那里,姿态端庄,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却自有一股难以言喻的距离感与从容气度,不拒人于千里之外,也不轻易示好,仿佛与这肃穆的大殿天生契合,却又独自成景。

周王沉默片刻,终是开口,声音低缓却带着一种被时光打磨过的温意:

“……小樕,如今是大姑娘了。”

寥寥数语,说得迟疑,却真挚,仿佛一个久未谋面的父亲,在女儿骤然长大后才忽然意识到时光的冷酷和自己的迟缓。

昭樕恭敬伏地,语声平稳,清晰从容:

“许久未见陛下,您风采依旧,英明神武。”

她微垂眉眼,神色平和,语调不卑不亢,既合礼仪,又不失大气风骨。殿中一片静默,所有人都看着她——离京十载的昭公主,如今归来,却已有不输王子皇孙的气度与沉稳。

周王目光微动,唇角隐约浮起一丝笑意,既是欣慰,也是感叹。他望着她,像在透过她的眉眼回看那消逝的十年:

“看来这些年,焦傅教得极好,果然知书达礼,举止有度。”

昭樕微微抬眸,神色沉静,语调恭敬而不失分寸:“老师教诲虽严,却常念及陛下所托,臣亦不敢懈怠,唯愿不负期望。”

宣和宫内,珠帘低垂,金炉轻烟缭绕,香气沉静绵长,似要掩去宫廷深处的冷意。宫人们静立两侧,衣袂无声,目不斜视,仿若雕像。殿中气氛庄严肃穆,大殿之中,寥寥几人,却皆位高权重。此刻虽无交锋,众目却如刀,每一眼都带着试探与权衡。

昭樕端正跪坐于殿中,身姿挺拔如竹,长裙垂地,如墨染青水。她的神情沉静而稳重,眉目间无喜无惧,仿佛那份从容早已渗入骨血。她的礼仪无可挑剔,话语分寸得体,宛若天生便是为这殿中威仪而生。可若仔细观之,唯有那微微收紧的指尖,出卖了她此刻的情绪——藏在平静表象之下的,是她心中翻涌不息的波澜。

十年光阴,早已将她打磨成今日这般外静内敛的模样。

而宣和宫,于她而言,既熟悉得能闭眼识路,又陌生得如踏入前朝旧梦。

她不再是那个可以随意倚在父王膝边撒娇的小姑娘,也不是众人眼中被天命加持的“吉兆公主”。

她是周姜昭樕,是今日独自跪于金阶之上、昔日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命运的棋局早已悄然翻篇,而她,已无从退路,只能应声入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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