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樕语声很轻,语尾甚至有些迟疑。她先看向焦军师,眼中带着一丝不安,像是怕自己越了什么界限,又像是在向谁小心求情, “还是……不行吗?”
“在曲州待的久了,关中周礼全忘了?”焦军师调侃道,恰恰是指昭樕对周礼的轻忽。在关中的规矩下,像昭樕这样的公主,无论在哪儿,都必须严格遵守王宫内外的礼节。而此刻,她站在卫榛的床榻旁,关切与紧张的情绪让她的举止显得格外亲近,这显然不符合礼法。
“但是妹妹想照顾哥哥的心,老身想世人皆有。”焦军师顿了顿,“让你吕师姐给你送两床被子过来。”
“谢谢老师。”
昭樕的笑容悄然绽放,眼角弯起的弧度像是初升的弯月,她并没有露出洁白的齿,而是微微抿唇,笑得低调却充满了深意,那笑容中蕴含着的情感,比任何言语都更加有力,仿佛是悄无声息地洒下的月光,温暖却不张扬。卫榛望着她的笑容,心中不禁微微一荡,这微弱的笑意带走了所有的沉重,留下的是一片轻松与宁静。
睡前,帐内的气氛并未因即将入睡而变得沉寂。卫榛躺在床上,眉头微蹙,眼中闪过几分思虑,而昭樕则坐在床边,打算在铺好的地板上过夜。
“小枝。”
卫榛低声唤道,语气极轻,却像压着许久的情绪缓缓泄出。那声音沉稳中透着一丝迟疑,仿佛藏着未出口的顾虑与心事。
昭樕似乎听出了他话语中的顾虑,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她的声音清冷而坚定,语气中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强硬:“帐外有驻守的将领,不会有人传闲话的。”她说得极为认真,眼神坚定。
卫榛看着昭樕那股执拗的神情,终究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他的心里其实明白,未嫁的姑娘,与他这样一个刚刚失妻的鳏夫,本就不该共处一室,更不该在这帐中四壁之间,彼此静守夜色。
可她还是留下来了,带着她一贯的倔强与坦然,为什么有时候连性格都有些相似?
而此刻,她就那样躺在不远处的软榻上,呼吸轻浅,均匀而安稳。帐中灯火摇曳,她的眉头却微微蹙着,似乎梦中仍有风波未息。
那一瞬,他的心口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敲了一下。
眼前的,是昭樕。
可那紧蹙的眉间,唇角微微泛白的倦意,那一点一点被压抑着的痛苦神情,却分明与记忆中另一个人的模样,缓缓重叠了。
——周樕。
那场血雨腥风的夜晚,她身穿一袭鲜红旗袍,在子弹飞来的刹那间,毫不犹豫地扑向他,替他挡下那一枪。
倒在他怀里的时候,连眼睛都没来得及闭上。
血顺着她的鬓角滑落,沾湿了旗袍的金线,那是他至今梦中都能看到的鲜艳。
“你要活着。”
他们是伪夫妻,一纸任务之名,名存实亡。可她却在那一刻,用命替他挡下了杀意。为了共同的使命,为国为家。
那一夜,他抱着她的尸体,从血泊中一点一点爬出来,走过的每一寸土地,都像压着他未说出口的亏欠与愧疚。
太多了。
太多了。
而现在,眼前这个熟睡的人——她不是她,可偏偏眉眼如画,轮廓柔和,静静地躺在灯影摇曳的软榻上,与记忆中那个人惊心动魄地重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