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纸卷翻飞,墨迹未干,——这是老兵与谋士之间独有的默契:
言语是刀,沉默是盾,生死早已在心中定局。
短暂沉默后,卫康公终于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微不可察的沙哑:
沉默片刻,卫康公忽低声问道,声音带着刻意压抑的镇定:
“……卫榛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焦傅顿了顿,抬头望他一眼,眼底掠过一抹微不可察的沉重,最终只是淡淡一笑,轻声答道:
“血脉未断,魂灯犹明。可惜一线残光,也要护着整座城。”
屋外夜风猎猎,卷起案上的布图微微震动,残烛微明微暗,光影映得卫康公本就冷峻的面庞更添几分沉铁苍凉。
他垂眸不语,拂袖掩去灯火余光,袖下五指却紧扣成拳,仿佛在这片刻静默中,将无尽的忧惧与怒意一并埋入心底。
夜半时分,天元殿内静寂如夜潭,宫灯昏黄,烛影斜斜落在墙上,仿若岁月流沙。殿门悄然推开,卫康公缓步入殿。
周王端坐于案前,身披素袍,衣襟未整,却自有一种不容侵犯的威仪。他目光沉静,眼中不见惶恐,唯有深思与锋意暗藏。
在他身后,简王后静立一旁,衣袖掩唇,眉目间隐有疲惫,却毫无惊慌之色。她从未哭泣,只静立王侧,衣袂微动,神色沉静如水,眼中不染惧色,却藏着千钧风霜。
周王抬眸望向卫康公,沉声道:
“卫康公,局势如何,孤已明了。乱臣当斩,社稷尚可扶。”
他起身,亲自从密室内取出一枚沉重玉印,玉身温润,上刻山川星象,正是太王所传之信玺,又取出兵符与王命圣旨,拈手如山,缓缓递出。
“兵符、圣命、玺印,俱在此。孤不言退,不言屈。然倘若此身不存,亦当正统不乱,纲纪不倒。”
他语声不高,却掷地有声,殿中宫灯随风轻晃,仿佛也在为这份沉稳臣服。
简王后缓步上前,将信玺一并托在锦匣之中,眼神望着卫康公,轻声道:“卫康公,王命所系,天下安危,皆托于你。”
卫康公双膝叩地,俯首郑声道:“臣誓死不辱此命。”
此刻殿中无言,唯有风过帘栊,烛火不灭,星光如旧。
卫榛昏迷了整整两日。
营帐之外寒风呼啸,斜雨打在帘幕上,发出“哒哒”如泣的声响。他却沉在一场极深的梦中,醒不来,逃不脱。
他本是——民国三十七年的一名将军。南京城破,烽烟四起。他满身血污,从街头奔至巷尾,手里握着的不是剑,而是一把旧式勃朗宁左轮,枪管还带着火药未散尽的余温。
阴雨绵绵,街角是水,是雾,是泥泞的黄土。而他跪在泥地中,怀里抱着一具尸体。那是他的妻子——周樕。她穿着红色绣牡丹的旗袍,衣摆沾满尘土与血迹。额角中弹,眉心一点朱红,眼睛却仍睁着,似是在等他回来,又似是想说什么,却来不及了。
“小枝……”
他声音嘶哑,跪在她怀中,任雨水浸透发丝、泥泞爬上肩背。他抱着她不放,就像要把自己埋进她冰冷的胸口。枪早已滑落在地,仇人早已远遁无踪,而他的一生骄傲与信仰,此刻也已随着这具遗体,彻底坍塌。那夜雷电交加,他却连眼都不抬,只紧紧抱着她,哭得像个再也回不去的少年。
在梦中的他猛地睁眼,却已身处一片陌生的古战场。天地灰沉,尘土遮天,喊杀声震耳欲聋,铁甲交击如万山滚雷。
他站在乱军之间,脚下是泥泞与血水,身披玄甲,臂上系着将印,手中却是锋芒在手的一柄古制长剑。
他尚未完全醒神,脑中刺痛如裂。旧梦与现实如浪潮翻涌,一时真假难辨。
“殿下!”身侧战士一把扶住他,语声急促,“卫康公传来密信,关中告急,需殿下即刻率兵支援关中!”
卫榛茫然地望着他,嘴唇发白,心跳狂乱。他尚未明白为何从雨夜穿越至古代,却已下意识冷声应道:“杀过去。”
他又中毒了。脑海仿佛被扯开一道口子,老子到底在哪儿 ……
再睁眼时,帐中昏暗如暮,铜灯燃至底部,只剩一线青烟。卫榛满身冷汗,手指紧攥着床榻一角,掌心沁满湿意。他睁着眼,盯着顶上的天帐,胸口起伏如潮,几乎要将心头的梦撕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