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公叔钰到底是成了轩娘子唯一能依靠的人,受她的优待。
出锅的第一块肉是喂到他嘴里的,叫院子里那老狗急得直打转;烧好的面汤,总是拉着他去尝,他的口味却是最重要的;走在路上总是莫名地牵起他的手,望向他的时候总是笑盈盈的。
虽是缠人的紧,可叫人干活也是不含糊的,他哪里做得惯这种事,公叔钰的手是提笔射箭,或者是拿着鞭子抽人的,哪里给小娘子洗过里衫。
每当他沉着脸撑不住的时候,小娘子就会黏黏腻腻地靠在她身侧,总轻声与他说话,好像很爱他,浆洗这件事非他不可了。
他冷着脸将事情做完,这女子还会抬着他的下巴,左右瞧上一瞧,对疆花瓣般柔软的唇准了再亲他。
总爱说些什么“最喜欢你了”、“好乖的小狗”之类的浑话,可他正装作是个傻子呢,又不好反驳她,叫人看出端倪。
柳轩娇娇亲过来地时候也不好躲开的,露馅了可不就打草惊蛇了么?
直沉着脸被亲了好几口才,才觉察到她是个爱占人便宜的小娘子。
在府中只有祖母才摸过公叔钰的脑袋,但小娘子力道不错,动作也很温柔,叫他像一只狗一样满足的躺在她的腿上,砍柴烧水的抱怨也没有了,眼里都是她在烛火下的侧脸。
但他到底是没干过什么侍候人地活计,实在是生气,便与轩娘困觉,瞧她失焦的眼瞳,舔去她的细汗,咬她圆润的肩头,确实越来越像一只狗,将堰都的事情都快要忘尽了。
不过公叔钰手下的废物还是很多的,从前有几次都阴差阳错地差点找到他。
许是想不到堰都有名的公叔小将军会沦落成一个人人可欺的傻子,硬是生生从他面前走过好几道,却是见面不相识的。
直到公叔钰趁着轩娘煮饭的时候跑出传了消息这才联系上了。
又冒冒失失地夜里跑过来,抱着他的腿直哭,一会儿说要自罚板子,一会儿说让主子受苦恨不得自己少活几年之类的,公叔钰听着烦直叫他们几个趁着夜色把柴劈了。
第二日叫柳轩见了他这般勤劳肯干,定然是对他又一番亲亲抱抱的。
轩娘这边,虽是生意有了起色,小狗依旧在身边,但近来夜里总是做噩梦。
倒不是她们家刚死的老头子流连尘世,而是梦见了她的大姐姐。
柳轺坐在火光里,一双眼睛透过层层帷幔看向轩娘。
那是与她破旧的小家迥然不同的富贵装潢,她的姐姐坐在那里像是一只在笼子的鹤,在熊熊烈焰之中扶着古琴,任凭火光渐起,随着火焰腾起的风将人影吹得模糊。
梦里的轩娘穿过火光,冲进去哭着抱着姐姐的手,要带她一起走。
可不论轩娘的眼泪怎么流,柳轺都不为所动。
她像一只再也无法飞的鹤,伏身在古琴上,任火焰舔舐她的躯体。
柳轩无力地站一边,只眼睁睁地看着姐姐再一次消失在火中,直到她也被火焰环绕。
不过是梦而已,可轩娘没来由的惧怕,像是又体会到那种窒息的感觉。
她惊惶地睁开眼,捂着胸口喘气,四下张望,却发现身旁没有人。
脑中地弦一瞬间绷得更紧了。
轩娘赤脚踏在地上,在见不到光的夜里,慌乱的唤小狗的名字:“小黑...”
其实那日柳轲说得对,火燃起的时候轩娘就在大姐姐身边。
只是现实中的柳轺红着眼睛掐着轩娘的脖子,一遍遍重复着问她当时在街上为什么要突然乱跑。
自从大姐姐嫁与刘员外过了有几年了,时不时会托人寄一些东西回家中,许是瞧着过得未有那般糟糕,与阿爹的关系稍稍缓和了些许。
也许是想让老父亲亲眼见一见自己的选择没有错,一个妾,将自己的家人接到堰都游玩。
柳轺貌美,又同音律断文字,处处都不似乡下女子。刘员外虽说一开始是见色起意,但后来也是对柳轺也是有几分宠爱的。
可不巧轩娘在贵人迎亲的时候惊了贵人的马,坏就坏在那家的门第高大说出来有些吓人,他们未有表态,刘员外可是吓破了胆。
当着家中人的面,竟是要将柳轺送给旁人。
他们吵得很厉害,从前浓情蜜意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一个仰人鼻息的女子,哪里会被尊重呢?
大姐姐从来都是温柔和煦的,哪里会歇斯底里地指责她的郎君不守信用,应下的事情未有做到,食言而肥呢?
可没有人替她做主的,刘员外养着的家丁个个膘肥体壮,柳老爹不过挡在女儿身前,都被推到池塘之中险些溺死。
柳轺终于明白她所托之人,不过是个虚伪薄情的骗子,可她已失了清白再难回转了。
刘员外还要将她送人,自然舍不得伤了那一身皮肉,做人情又不是结仇的,只要柳轺认命,好生养着她倒是无碍的。
看清这一点,这个女人奇迹一般地安静下来。
像是暂时风平浪静的海面,然而远处却涌来更加汹涌的波涛。
那日柳轺打扮的很漂亮,她笑着往心爱的古琴上浇上灯油。轩娘在她屋子里吃点心,茫然地被大姐姐死死捉着手,眼瞧着她的笑容变得绝望癫狂。
大姐姐好像一瞬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染着丹蔲的手抚上轩娘的脖颈。
柔声问她,那日为什么要惊马...
她竟是怨恨轩娘的,因妹妹打破了着虚伪的表象,叫她的期待早早落空。
恨到甚至想拉轩娘一起死。
柳轩已经很久未有想到这一幕了,任谁问她火中发生了何事,她都只是哭说不出旁的话。
因着那本手札,如今又一幕幕出现在她梦里。
为什么阿娘无缘无故的死了?为什么柳轺要去堰都?为什么阿爹临死的时候才告知她有这一样一本册子?
这一切串起来,必然是有一个答案的。
就写在文字里,轩娘只要读懂那本手札,便能知晓一切了。
可柳轩竟是不敢的,她怕她人微言轻,她怕她知道之后会有杀身之祸。
父亲母亲都缄口不言的东西,她一个小女子又能做出什么改变呢?
所以这一切化成了这一个梦,提醒着轩娘,这个秘密世上只有她有机会知道了。
命运安排的事情,无论怎么躲避,都会再出现在眼前,直到将它牢牢握在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