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季眼神更黯了几分：“祖父那边，君上准我明日城门开后，去拜祭一番。”

端木舒心中已有猜测，但她实在不愿听到那个答案。

然而文季还是开口了，语带艰涩：“然后，我就要启程离开晋国。”

君上定的是逐刑。

文耀和文檀都已死了，但文氏之乱，总要有个交代。按制，文季已是文氏家主，君上怎会真的让他全身而退。

对文季来说，能活着就是万幸，流逐出境也未必是一件坏事。君上笃定主意，逆着葛章所请也不肯用文季，文季即便能再留在晋国，这里也已没有他的一席之地了，只会落得个人人避之不及的尴尬境地。他去了北地，在诸侯间或许还能找到自己的安身用武之地。

这道理，端木舒能明白。

但是她的鼻头很酸，眼睛很涩。

然后视线就有些模糊了。

奇怪，她明明能明白的。

文季总不能以后一辈子受人冷眼冷语，过深居简出，郁郁无为的日子吧？

难道她要他留在繁城，每日这样偷偷摸摸趁着夜深人静，来敲这扇小门和她见面？

况且就算文季愿意，这是君上的旨意，他也没有办法。

她都明白的啊。

但她怎么还是哭了？她的眼泪把文季的前襟都打湿了。

眼前花成不分青红的一片，她只顾着用手胡乱地去抹文季衣襟上那些还没渗下去的水渍。

文季也手忙脚乱，给她抹眼泪：“对不起，阿舒，对不起。”

他没有什么对不起她的，是她突然哭起来，在为难他。

但是他这样，端木舒的眼泪就更止不住了。

“我，我还会回来的！”文季着急道：“君上说，我游历诸侯，将来如果有所成，有心归国，他也可以召我回来。我一定会想办法早日回来的！”

端木舒吸着鼻子抽噎：“你怎么不早说！”

“我怕你以为，我是要你等我。”文季的声音低下去：“虽然我想回来，但毕竟也不知道……”

端木舒泪眼瞪着他，不让他再说下去：“你说了会回来，话都丢在这儿了！你就一定得回来！你还得一直给我写信，让我知道你在哪里，在做些什么，要不然……哼！”

文季连连点头：“好好好，要不然你就不理我了，把我给忘了，是不是？”

“不是。”端木舒垂下眼：“要不然，我会很着急，很伤心的。”

文季怔住，而后他轻柔地拉过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上：“我知道了。”

两人静站了半晌。

心境忽上忽下地折腾了一阵，终于略平静下来，端木舒这才想起这是在门口，四周虽然没人，但毕竟是没遮没拦的地方。

她把手抽回来，从文季怀里退开：“走，去看阿泱吧。”

端木舒转身朝门里走，文季跟在她身后。一步迈进门，她突然停住，转身拦住文季：“等等。”她抬起头：“你到正门去，从那里进来。”

文季犹豫：“可我现在……”

端木舒直视着他的眼睛：“我要你从正门，堂堂正正地走到我家里来。”

端木舒命人将府邸的正门大开，把文季迎进了府里。

正带着文季穿过前庭，远远便看见端木豫走了过来。

端木舒一步走到文季前面，抬头迎着兄长道：“阿兄怎么出来了。”

端木豫站定了，抱起双臂：“虽然大晚上贸然登门的客人多少是有点不懂规矩了，但主人的礼数总还是要有的吧。”

端木舒心里已经做好同兄长费一番口舌的准备，但听他这话虽然尖酸，却认了文季是这府上的客人，一时倒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文季走到她身边来，躬身作揖，道一声：“领卫大人。”

端木豫斜眼看他：“这是在我家，你又已经被削了军职，还称什么领卫？”

文季迟疑了一下，又一揖道：“涉川兄。”

端木豫不置可否，又问：“文府封了，你今晚打算去哪儿落脚啊？”

端木舒倒还没想到这个问题，她也转头去看文季。

文季竟好像也尚未考虑，被这么一问，面上露出些茫然：“大约，去寻家客舍……”

“得了吧，大晚上的，迎你进来还得送你出去，把府门开来开去不够折腾的。你不嫌迟，下面的人也得歇了。”端木豫说着扬扬手，召来个小仆：“去客院里收拾一间出来。”

吩咐完，他转身就走。走出去几步，停下来转过身，见两人还站着，皱眉：“怎么不跟上？”

端木舒踟蹰：“我还想带他去看看阿泱呢。”

“我管你们要干什么。他都要留宿了，总该守点礼节，父亲还没回府，他至少得先去拜见一下这府里的主母吧？”端木豫说着，又转过身去朝前走，嘴里含糊地嘀咕一句：“步子快些，母亲正等着呢。”

端木舒转头朝文季挤挤眼，拉起他的手：“走吧。”